那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立在房门口,玄色的衣袍下摆还沾着尘土,墨色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眉眼生得极俊,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眉峰微挑,眼底像是凝着化不开的寒霜,周身的气息冷得吓人。
是宿休野,这届新弟子的魁首。
阿挽的心尖猛地一抖,先前听其他弟子说过,这位魁首性情乖戾,脾气格外差,阴晴不定得很,一言不合便会动手,且出手极重,每次都能把人打得爬不起来。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包袱,后背沁出一层薄汗,明日是他能见那位仙人的日子,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避开这位煞神,宿休野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疼得蜷缩的弟子,便转身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震得门框都微微发颤。
阿挽松了口气,靠在院中的老槐树上,抬手拍了拍胸口,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
拜师礼设在极门的静心殿,殿外的白玉阶上摆着数十个蒲团,新弟子们按序而立,个个敛声屏气,目光望着殿内。
阿挽站在人群末尾,目光却越过层层人影,死死盯着殿门口的方向,手心攥得全是汗。
当那道素白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阿挽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是江攸,是他记了这么多年的仙人。
她今日换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裙,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走在晨光里,像是踩着云而来,眉眼依旧,只是比当年见时,多了几分清浅的仙韵。
他完全忘记了身旁站着的,是昨夜下定决心要远离的宿休野,只觉得满心的欢喜快要溢出来,忍不住侧过头,小声雀跃地同宿休野说话:
“是江仙人哎!”
话音落下,身旁却一片寂静,没有半分回应。
阿挽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才想起宿休野的性子,顿时神情一僵,尴尬地收回目光。
可余光却瞥见,宿休野的目光竟与他方才的目光落在同一处,落在江攸身上,那双素来冰冷的眸子里,竟漾着一点细碎的亮光,那亮光甚至不比自己的少。
“江仙人。”
宿休野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尾音拖得有些长,落在风里,散得悄无声息。
阿挽总觉得宿休野的语气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里有些忐忑。
按理来说,他不过是个外门弟子,能远远看上江攸一眼,便已是天大的幸运。
江攸是枕雪真君的亲传弟子,她的师兄更是极门定下的下一任掌门,这样的身份,岂是他一个连内门都没进的弟子能够得着的?
可下一刻,他便看见江攸穿过人群,径直朝他走来。
她的脚步很轻,裙摆擦过地面,带起淡淡的草木香气,走到他面前时,停下了脚步。
阿挽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激动得险些晕过去。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江攸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身旁的宿休野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向他。
在江攸开口之前,他实在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问道:“仙人,您还记得我吗?”
江攸闻言,微微一愣,那双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
可阿挽太过激动,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感受到身旁宿休野骤然变得骇人的目光。
那目光像是淬了冰的刀子,落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洞穿。
他磕磕绊绊地,把当年如何被鼠妖掳走,如何被江攸所救,又如何凭着那句“来极门我便收你为徒”的承诺,一路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极门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哽咽,语无伦次,却字字真挚,说完后,他抬起头,满眼期待地看着江攸。
江攸眨了眨眼,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瞥了一眼身旁脸色臭得像锅底的宿休野,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你们二人倒是符合我的眼缘,都跟我回十七峰吧。”
阿挽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宿休野也挑了挑眉,眼底的戾气淡了些,却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随后,二人便跟着江攸往十七峰去。
十七峰在极门的西南侧,峰上遍植灵竹,风过竹海,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路是用青玉铺就的,踩上去微凉,这十七峰倒是有着极门的独一份。
毕竟是枕雪真君最宠爱的小弟子。
阿挽跟在江攸身后,看着她素白的衣袂在竹影里飘动,只觉得像做梦一样。
许是太过激动,连带着胆子也大了起来。
宿休野落在身后,目光依旧凌厉,刀子一样刮在他背上,可阿挽却丝毫不怕,反而转过身,对着宿休野露出一个憨实的笑:
“日后我们便是同门师兄弟了,可得多多互相照顾。”
宿休野看着他这副呆子模样,嘴角扯了扯,没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便越过他,快步往江攸的主殿走去。
阿挽心里一紧,生怕他性子莽撞,冒犯了江攸,连忙抬脚想跟上去,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他一顿,何时布置下的结界?
宿休野踏进主殿时,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烟气缭绕,落在江攸的发梢,
他站在殿中,看着坐在软榻上的江攸,指尖微微发痒,心底翻涌着一股滚烫的情绪。
他想伸手抱住她,想将她揉进骨血里,想同她说他的思念,想同她再亲近一点,近到再也分不开。
他压下心中愈发澎湃的思念,缓步走到她面前,声音放得极轻:
“我回来了。”
江攸抬眼看了他一眼,反应却有些淡,像是先前在拜师礼上,那个目光亮闪闪看着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好,我知道了。”
宿休野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他以为,她会扑过来,会问他的情况,会像从前那般,软乎乎地缠着他,喊他的名字。
可江攸除了这一句回应,便再无多余的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给他,只是垂着眼,指尖拨弄着腕上的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