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十月,诸多线索皆已无法分辨,更无处查证。
这会是父亲遇害之地吗?
姜灼上前轻抚岩面残痕,注意到附近石块很多虽已风化破碎,但依稀也能看出不少剑痕。
只是这剑痕的宽度虽然如寻常剑刃一般,但边缘却有破碎之兆。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姜灼不由得心神恍惚,转而取出怀中的那片残袖以作比对。
“郡主,是否要请仵作来此处勘探一二?”
墨箫试探着询问。
必然是要请仵作的。
姜灼神色认真地点点头,交代道。
“此事交由你处理,只是不要去请京中的仵作,绕远些去附近县城找个经验丰富的即可,切记,今日之事,不要随便对外人提起,在外,更不要提及与我父亲的名姓。”
荒野空旷,此地更是渺无人烟。
姜灼向墨箫嘱咐的声量并不高,但依旧字字清晰可闻。
但也在这时,却有笃笃马蹄和滚滚车轮声由远及近传来。
姜灼不再说话,只凝神望向来人车马上熟悉的家徽图章。
是复杂雅致的绿竹纹样,一如其背后的家族盘根盘根错节,历时百年却郁郁苍苍。
早在新旧政局势形成之际,赵翊白就曾告诉过姜灼,支持旧政的基本都是世代簪缨的老门阀,支持新政的却是在本朝得势的新贵,因此新旧之争,从来不是一个律法要不要实施,一个案子要不要轻判的小事,而是想要维持自己显赫荣耀和既得利益的门阀,与想争求更多权利和机会的新贵之间的厮杀和对峙。
只是姜灼没有想到,昔日庇佑自己北上借渡官船时所用的家徽,这么快就成了自己需要戒备的信号。
所谓世事浮沉,恰是如此。
“郡主,这就是你要立的规矩吗?”
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马车门帘,在暮晚春风吹拂中,身着清雅青衫的苏砚清,下了车马,依旧如往常一般风轻云淡地微笑。
“……苏公子还真是见微知着。”
姜灼有些戒备地垂下衣袖,暗暗摸了摸腰间双剑,却又很快意识到武力难以解决一切。
就算自己在这里杀了苏砚清,也无法得到更多线索,反而会背上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
“郡主自己知道吗?”
苏砚清再度开口,嘴角的笑意却泛起了些许无奈。
“你在说谎时,总是会忍不住说很多细节来为自己开脱解释。”
姜灼愣了愣,意识到苏砚清所言非虚。
习惯了。
姜灼只是习惯了。
前世地位低贱,能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少之又少,为了在后宅生存更是需要时时争取主君的信任,因此姜灼习惯好好把握每一次开口解释的机会。
但如今自己境遇已与前世大有不同,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自己都远高于初入仕途的苏砚清,现下的这个情形,姜灼也根本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
“苏公子,既一口一句郡主地喊我,就该知道你我身份有别,无论我外出做什么事都与苏公子无关,本郡主倒是想问问苏公子今日为何无故跟踪我?”
一改先前温和态度,姜灼微微颔首看向苏砚清,冷冷质问。
苏砚清却是从容笑笑,并不当回事,甚至还上前走近了一步。
“姜灼,你想疏远我的时候,总会借身份施压,这是你的另一个习惯,但你并非——。”
“本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又何需你来置喙?”
姜灼平稳声线间亦带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先前我不过是念在父亲与苏家有旧的情面上,才对公子行径多有宽宥,谁曾想你竟变本加厉,不仅跟踪窥探,如今更是言语冒犯于我,莫非真让本郡主上呈宗正寺,将你以儆效尤,你才甘心吗?”
在旁的墨箫也持剑出鞘,挡在了姜灼与苏砚清之间。
苏砚清微微一愣,再次认真看向眼前人。
姜灼亦坦然回望苏砚清,只是明亮清澈的双眸里没有丝毫情愫。
二人在杭州分离,距今约莫也有半年。
这半年来,姜灼理账练武,出生入死,随侍太后,早已经不是那个在羁旅行程中困顿于权宜之计的小丫头。
苏砚清的立场早在南下时就说的很清楚,他不会容许自己再继续追查父亲之死。
本就是不同道之人,只是碰巧走了一段路而已。
姜灼很清楚,如今撕破了脸,自己以后也就不必再与苏砚清演什么虚伪客套的戏码。
“是……”
苏砚清退后一步,低头行礼道:
“今日之事,确实是苏某冒犯在先,只是京郊凶险,苏某是担心郡主安危才一路随行,眼下天色将暗,请郡主与苏某一同回京。”
“不必,本郡主的安危还轮不到你一个七品小官来操心,”姜灼淡淡回绝,转身上了马车,吩咐道,“墨箫,我们回府。”
话虽如此,但苏砚清的马车,依旧遥遥跟在了不远处。
姜灼频频掀帘回首,颇为在意。
“要甩开他吗?”
墨箫适时询问。
姜灼点点头,又道:“计划有变,我先去前边脚店换衣服,随后你带着马车先回府,我自己去找仵作。”
“不,只留您一个人在外实在太凶险了,最近京郊城外已失踪了很多女子。”
少女失踪案吗?
姜灼一怔。
好像去岁归京时,就不断地在听他们提起此事,没想到都已半年了,居然还没查出个眉目。
“事从权急。”姜灼苦笑道,“今日在郊外遇上苏砚清已属节外生枝,难保他不会再作出什么破坏现场之举。”
姜灼一意孤行,墨箫实在拗不过,只得握紧了缰绳,加快脚程。
在暂时将苏砚清的车马甩出一段距离后,墨箫向路边的客栈要了套粗布衣衫,姜灼又取了姜汁和笔墨,将过于显眼的脸涂黄,随后又不忘加了几颗麻子以作点缀。
待到经过一个乡间小镇时,一身农女装扮的姜灼就轻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郡主行事,千万小心。”
颇为不放心的墨箫再次叮嘱道。
姜灼只笑着扬扬手,迅速融入了熙熙攘攘的市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