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赵苏苏身上。
“嗯。”
赵苏苏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唉,牧野这孩子,心眼儿实诚啊。”
隔壁张婶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过门的小两口还没焐热炕呢,他咋能说走就走,扔下你一个人?”
她摇着头,记忆猛地被拽回几个月前。
那日赵苏苏出嫁,十里八乡的人都挤在村口瞧热闹。
十几担沉甸甸的嫁妆一路抬进陆家。
红绸从村头飘到村尾,铜盆、木箱、瓷罐叮当作响。
连村东头那只老黄狗都被惊得汪汪叫。
那时候谁不羡慕?
谁不说这姑娘命好?
可老天偏偏不开眼,赵苏苏活得好好的。
反倒如今轮到陆子吟命悬一线,凶多吉少!
只要有人开口问一句“是不是真的”,赵苏苏就立刻低头,袖口蹭着眼角。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走路都飘着。
赵平江默默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眼神紧锁着她的背影,手一直插在衣兜里。
一路走回赵家老宅。
赵引娣早已等在院门口,拄着拐杖,腰背挺得笔直。
她嘴上一个字没骂,脸上也没露半分怒气。
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分明燃着暗火。
活该!
活该你遭报应!
当初你悄摸把娇娇那份厚嫁妆抢走,美其名曰“保管”。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吧?
“姐姐,听说姐夫进山了?”
赵苏苏前脚刚跨进门槛,许娇娇后脚就蹦跶着冲了进来。
“嗯。”
赵苏苏轻轻点了个头,声音依旧哑着,说完便转身要走。
“我……我回屋了。”
“别走啊姐!”
许娇娇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粗布衣裳的衣角。
“你心里难受,跟我说啊!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哭一场,我陪你哭十场都行!”
“你再说一句,”赵平江猛然抬头,目光如刀般剜向许娇娇,“我立刻把你嘴封上!用针线穿你的唇,看你还怎么嚼舌根!”
“我……我哪儿闲了!”
许娇娇被吓得一哆嗦,脸“唰”地涨成了猪肝色。
“东家那边年货节的雪脂膏赶工,忙得脚不沾地,我才歇了两天喘口气,你就冤枉人!”
这话刚落地,赵引娣立刻接上了茬。
“对啊娇娇,你东家就没让你搭把手?灶上缺人,我虽说年纪大了,可擦擦锅、筛筛粉还是使得的。要不……我去帮几天?今年雪脂膏卖得快,明年存货若不够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许娇娇一听,头皮“嗡”地一炸。
坏了!
这老太太要跟她聊通宵!
“哎呀!”
她猛地拍了下脑门,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差点忘了!婆婆叫我回去收拾年货呢,腌肉还没挂梁,酱菜缸还没封口!姐姐你先歇着,我回头再来陪你说话!”
说完,一扭身,鞋都没穿稳,脚底抹油般蹿了出去。
可她逃得越急,赵引娣眯起的眼缝就越窄。
老人杵着拐杖站在檐下,望着那飞奔的身影,嘴唇缓缓抿成一条线。
这丫头,心虚了。
家里正乱,鸡飞狗跳的,锅碗瓢盆摔了一地。
连个安稳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她站在门口,抿着唇,手指紧紧掐着掌心,忍着没问一句。
可她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
年过完,是非得掰扯清楚不可。
该说的说,该算的算,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赵平江盯着她背影,目光阴沉沉的。
他站在屋檐下,冷风灌进衣领也不动一下。
这女人,表面老实巴交,背地里不知道耍了多少花招。
满嘴谎话,句句带刺,偏偏还装出一副无辜模样。
那方子……哼,铁定来路不正。
这几天,赵苏苏天不亮就起床,草草梳洗后便默默走到村口,蹲在那棵老槐树底下,一坐就是一天。
她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桃子,眼尾浮着淡淡的青黑,脸颊也凹了进去。
风吹得她发丝凌乱,雨打湿她的衣衫,她却始终不动。
村里人看在眼里,嘴里不说,心里却早已议论纷纷。
张大娘抱着孩子路过,摇头叹气。
“这媳妇也太可怜了。”
李婶子嗑着瓜子,低声嘀咕。
“王秀琴真是狠心,亲儿子刚进山挖矿,她就催债催到媳妇头上,哪有这样当婆婆的?”
还有人悄悄揣测,说陆子吟怕是回不来了。
金宝又病了,半夜里烧得浑身滚烫。
王秀琴急得脚底打转,屋里屋外跑个不停。
孩子一咳,她的心就跟着抖一下。
这时候,别说村里人怎么说了。
就连自家灶台上的饭都顾不上做,只一心想着怎么救孩子。
她忙得团团转,突然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
前几天赶走陆子吟时,得意忘形,把一件大事忘了!
快三天了,那二十两润金,竟还没给蔡神婆送去!
难怪金宝这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反反复复。
蔡神婆早说了,不给钱,符就不灵,病就不除。
她赶紧翻出那张皱巴巴的借条。
咬咬牙,披上外衣,顶着寒风就往村西头赶。
赶到蔡神婆家时,太阳快落山了。
她低眉顺眼地赔了不是,说家里琐事缠身,一时疏忽,万望神婆海涵。
又掏出二十两银子,双手奉上。
蔡神婆慢悠悠收下,眯着眼看了她一眼,才从柜子里取出一道黄纸符。
朱砂画得密密麻麻,咒文歪歪扭扭,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香灰味。
王秀琴捧着那道符,匆匆赶回家。
当晚就把符烧了,灰烬混进水里,喂金宝喝下。
第二天。
孩子的烧果然慢慢退了,呼吸平稳了许多。
她松了口气,把那符的残片仔细叠好,揣进贴身衣袋里,贴着胸口放着。
等过继一事尘埃落定,立马就把这道符烧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不留。
从此再不跟那对灾星沾半点关系!
什么债、什么情,全都一刀两断!
赵苏苏天天蹲在村口,风吹不倒,雨打不散。
可她并非一无所知。
消息总有人传,只是没人当面说罢了。
林野禾是她为数不多肯说话的人。
那天趁着送鸡蛋的机会,她悄悄拉住赵苏苏的手,在她耳边低语。
“你知道吗?金宝这病,压根不是自然好的,蔡神婆早就设了套。”
“当年她给金宝喝的符水,根本就不是治病的,而是用邪法压着火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