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在家属楼下停稳。
团长和政委亲自上前,指挥着士兵们,用最轻、最稳的动作,将陆战连同病床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进了那个他们曾经无比熟悉的家。
屋子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提前来收拾过了。
家具还是那些家具,摆设也和离开时一模一样。
只是,空气中,少了一份烟火气,多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王医生和护士们麻利地将车上的监护设备搬进卧室,重新连接好,再三确认所有数据都平稳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嫂子,我们就在隔壁安排了房间,24小时待命,您有任何事,随时喊我们。”团长安慰道。
“好,辛苦你们了,团长,政委。”周苏苏将安安放下,客气地回应。
“嫂子,您千万别这么说!”政委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他看着周苏苏,满眼都是心疼和敬佩。
“你才是最辛苦的。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部队提!你放心,陆战是咱们部队的英雄,部队就是你和安安最坚实的后盾!”
送走了所有人,喧闹的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安安大概是感受到了家里沉重的气氛,异常乖巧地自己跑到小房间里,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给妈妈添乱。
周苏苏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沙发上,还放着陆战最喜欢坐的那个位置,仿佛他只是刚刚出门去训练,马上就会带着一身汗味回来。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上时,所有的幻想都被无情地击碎了。
家,还是那个家。
但这个家的男主人,却是躺着回来的。
她推开卧室的门。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陆战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胸膛随着呼吸机的节奏,微弱地起伏着。
那张曾经总是紧绷着、带着倔强神情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尊精美的雕塑,失去了所有的灵魂。
周苏苏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从南疆到临安,几千公里的路途,她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机器人,冷静、精准地处理着所有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直到这一刻,在这个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在那根紧绷了无数个日夜的弦,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的一刹那。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从未有过的孤独和疲惫,才终于像潮水一样,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是神。
她也会怕,会累,会茫然无措。
她伸出手,轻轻地、颤抖着,抚上他冰冷的脸颊。
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陆战……”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脆弱。
“你这个……笨蛋……”
眼泪,终于不听使唤地涌了上来。
但她又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那动作,粗鲁又决绝。
哭?
哭给谁看?
哭能把他哭醒吗?
不能!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中的脆弱和迷茫,她看着床上那个沉睡的男人。
“陆战,你听好了。”
“阎王爷来了,也别想从我手里,把你抢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阵嘹亮的、穿透力极强的起床号声,准时响彻了整个部队大院。
这是属于军营的脉搏,是刻在每一个士兵骨子里的节拍。
卧室里,周苏苏几乎是在号声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她只在陆战床边浅浅地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她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毫无反应的陆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开始了她“唤醒计划”的第一步。
她拒绝了部队派来帮忙的勤务兵,也婉拒了几个闻讯前来探望的军嫂,比如孙秀兰她们。
她将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用最温和的语气。
“嫂子们,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现在陆战需要绝对的安静,医生也嘱咐了,不能有太多人打扰。”
“他这个人,你们也知道,认生。我怕人一多,他睡得不踏实。”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众人虽然觉得周苏苏有些过于“特立独行”,但想到她是病人家属,又是从京城回来的“文化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嘱咐了几句“有事千万要开口”,便各自散了。
关上门,整个家,再次变成了周苏苏一个人的战场。
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查看那些复杂的医疗仪器,也不是去给陆战擦身喂水。
而是打扫卫生。
她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主妇一样,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地擦拭了一遍。
她把陆战的书架重新整理好,每一本书都按照他离开前的顺序摆放。
她把他的军装从箱子里拿出来,熨烫得笔挺,挂在衣柜里,仿佛他明天就要穿上去开会。
她甚至还把那个他嫌弃太丑,却又总是不自觉抱在怀里看电视的旧靠枕,也拍打干净,放在了他常坐的那个沙发位置上。
她做的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驱散这个家里所有的“病气”,让每一件物品,都回到它原本的位置,重新沾染上属于这个家的、独一无二的“烟火气”。
随行的王医生查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窗明几净,地板擦得能反光,空气中没有一丝消毒水的味道,反倒是一股淡淡的肥皂清香。
如果不是卧室里那张突兀的病床和闪烁的仪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进了一个普通军官的家。
“嫂……嫂子,您这是……”王医生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家,有些发懵。
“王医生,早。”周苏苏端着一盆刚换下来的水,从他身边走过,“我觉得家里太闷了,通通风,透透气。人住着舒服,病也能好得快一点。”
王医生张了张嘴,想说“这些跟病情没什么关系”,但看着周苏苏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家属想把环境弄好点,总不是坏事。
然而,接下来周苏苏的操作,就彻底超出了王医生的认知范围。
只见周苏苏走进厨房,没过多久,一股浓郁的米香味就飘了出来。
她竟然在熬粥?
王医生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只见周苏苏正守着一个小小的砂锅,锅里是熬得又白又糯的小米粥,粥油都已经被熬了出来,香气扑鼻。
“嫂子,您这是……”
“给他准备的。”周苏苏头也不抬地回答。
王医生瞬间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给他准备的?!嫂子,我昨天跟您说过了,病人现在只能靠静脉营养液维持!他没有吞咽功能,您这么做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