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老根端着一碗浑浊的奶酒,颤巍巍地走到萧辰和云锦面前,恭敬道:
“王爷,娘娘,这是村里自己酿的酒,粗劣不堪,但……但是我等一片心意,敬谢王爷娘娘活命之恩,佑我边民!”
萧辰看着那粗糙陶碗中浑浊的液体,微微蹙眉。
他平日饮用的皆是琼浆玉液,此等乡野浊酒,实在难以入口。
但他看着老人那诚挚而忐忑的眼神,又瞥见云锦正温和地看着他,他略一沉吟,竟伸手接过了那碗酒。
“多谢乡亲。”他声音依旧沉稳,随即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液辛辣呛喉,带着浓郁的奶腥气,他面不改色地咽下,然后将碗递还给李老根。
这一举动,瞬间拉近他与村民的距离。村民们眼中充满激动和难以置信,王爷竟然喝了他们的酒!
云锦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
她亦接过另一位妇人递来的、稍微清澈一些的酒,轻轻抿了一口。味道确实奇特,但入口后却有一股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好酒,暖身。”她微笑着对那妇人说道。妇人激动得脸都红起来。
这时,音乐节奏一变,变得更加欢快热烈。
几个可爱的姑娘们,尽管衣衫朴素,却大大方方地走到场地中央,随着乐声跳起北地特有的舞蹈。动作不算优美,却充满生命力与热情。
丫丫跑到云锦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王妃娘娘,跳舞!一起跳舞!”
云锦微微一怔。她自幼长于境内,何曾跳过这等奔放的塞北舞蹈?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然而,看着丫丫纯真的眼神,看着周围村民那带着鼓励和期盼的目光,看着篝火旁那洋溢着原始生命力的舞姿,她心中那层由仇恨和身份构筑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热烈的氛围融化了些许。
她抬眼看向萧辰。
萧辰也正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跳动着与她记忆中那个冷峻摄政王截然不同的、温和而鼓励的光芒。他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
云锦深吸一口气,对丫丫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美得惊心动魄:“好。”
她放下酒杯,任由丫丫拉着,走入了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中。
起初,她的动作还有些生涩和拘谨,与周围奔放的舞姿格格不入。但很快便掌握基本的节奏和步伐,素白的衣裙随着她的转动翩跹而起,在炽烈的火光映照下,仿佛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萧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篝火旁翩然起舞的身影。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云锦。不再是那个心思深沉、满腹谋略的复仇者,也不是那个清冷自持、拒人千里的商贾奇女子。
此刻的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眉眼间透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放松的欢愉,美得如此生动,如此耀眼,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情绪充斥。是心动,是骄傲,是满足,是只想将这一刻永远定格守护的强烈愿望。
不知是谁起的头,村民们开始有节奏地拍手,合着音乐的节拍,为场中舞蹈的人们助兴。气氛达到了高潮。
一曲终了,云锦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回到萧辰身边。火光下,她眼眸亮晶晶的,带着运动后的光彩。
“跳得很好。”萧辰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珠。
这亲昵的动作,让云锦脸颊微烫,却没有避开。
她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看着眼前这个在篝火映照下轮廓显得柔和许多的男人,心中那片荒芜之地,仿佛也被这节日的篝火照亮,温暖起来。
“王爷,”
李老根走了过来,这次手里捧着一条编织粗糙却色彩鲜艳的羊毛手绳,手绳上串着几颗打磨光滑的彩色石子,
“这是‘平安结’,我们北地人在望朔节,会为最重要的客人戴上,祈求荒火之神保佑您平安顺遂。请王爷务必收下。”
萧辰看着那简陋却充满心意的手绳,沉默片刻,然后伸出了手腕。
李老根激动地、小心翼翼地,将平安结系在了萧辰的手腕上。那鲜艳的色彩,与他玄色的衣袖、与他平日冷硬的气质形成奇特的对比,却仿佛为他注入一丝人间烟火气。
接着,又有一位妇人,将一条类似、但更纤细些的平安结,系在云锦的手腕上。
“愿神明保佑王爷和娘娘,百年好合,福泽绵长。”老人们真诚地祝福道。
百年好合……云锦摩挲着手腕上带着粗糙触感的平安结,心中百感交集。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村民们带着满足与希望,陆续散去。
萧辰和云锦踏着月光,走在回营的路上,两人都没有骑马,只是并肩缓缓而行。侍卫们默契地跟在远处,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北地的夜风很冷,但云锦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或许是酒的作用,或许是篝火的余温,也或许是……身边这个人带来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那色彩鲜艳的平安结,轻声道:“没想到,你会喝那酒,会戴这个。”
萧辰也抬起手腕,看着那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饰物,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
“民心所向,有时胜过千军万马。更何况……”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她,目光深邃,“这是他们对你我的祝福。”
他停下脚步,面对着她,认真地道:“锦儿,前路依旧艰险。但今夜,我很快活。看到你翩然起舞,……笑得那般真切,是我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戴着平安结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绳结:
“我会记住今夜,记住这篝火,记住这平安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我萧辰此生,定护你周全,与你……百年好合。”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他眼中的情意,比方才的篝火更为炽烈。
云锦望着他,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手腕上是他掌心的温度,耳边是他沉静的誓言,眼前是他专注的神情。血仇未报,真相未明,京城虎狼环伺……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
但此刻,在这北境的月光下,在他毫不掩饰的爱意面前,那枷锁,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一下他手腕上那同样鲜艳的平安结。然后,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月华,也映着他的身影。
她极轻、却极清晰地说道:“好。”
一个字,重于千钧。萧辰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手臂微微用力,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云锦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慢慢地放松下来,将头靠在了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和烟火气。
月光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手腕上那两条粗糙的平安结,在月华下,仿佛被赋予了神性的光辉,紧紧相连。
自望朔节那夜之后,他们依旧忙碌于军务与重建,但眼神交汇时,多几分心照不宣的暖意,举止间,也添几许可被感知的亲昵。
萧辰明显感觉到,云锦虽然依旧沉静寡言,但偶尔在他关切注视下,会微微侧首,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
这细微的变化,足以让在权谋战场上算无遗策的摄政王,心中雀跃如少年。
他深知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他想给她更多,不仅仅是承诺与保护,更想将世间所有的美好捧到她面前,抚平她过往的伤痕……
这几日,他常常在处理完公务后便不见踪影,只吩咐秦锋和近卫不得打扰,也不让任何人跟随。
云锦虽有些疑惑,但并未多问,只当他是军务繁忙,或是亲自巡查边防去了。
这日傍晚,萧辰回到主帐,见云锦正伏案书写屯垦章程的细则,侧影在烛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拿起墨块为她研墨。
云锦抬眸,见他风尘仆仆,玄色衣袍下摆甚至沾些草屑,不禁问道:“今日去了何处?怎似从野外归来?”
萧辰动作未停,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云锦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
“嗯,现在。”萧辰放下墨块,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她起身,“玲珑,取王妃的斗篷来。”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锦看着他眼中闪烁的、不同于平日威严的某种期待与兴奋,心中好奇更甚,便由着他为自己系上厚厚的狐裘斗篷,被他牵着走出了大营。
没有骑马,也没有带随从,只有他们两人,踏着苍茫的暮色,穿过稀疏的林地,朝着不远处传来淙淙水声的方向走去。
“到底要去何处?”云锦忍不住又问,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