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沈氏停灵的最后一天。
城门还是封着的,裴家人都不知道该不该准备出殡事宜,正跟几位法师商量着是不是再挑个好日子下葬。
谁知等到午饭过后没多久,冷待他们多日的知州府突然派人传来消息,道是明日一早城门会打开,绝不影响裴家办丧事。
来人言行恭谨,毫无当日的倨傲。
前后对比,态度一整个大转变。
裴家人又惊又喜,数遍族中唯一能得如此脸面的,也就只有国公府这门亲了。
想必是看在沈国公府的面上?
这个猜测,在当天下午,知州大人特意上门拜见沈庭钰时,得到了确认。
崔令窈对此毫无所知。
她忙着准备母亲的出殡事宜。
消息来的太临时,裴家人原本以为出殡日子要推迟,突然接到消息,自然忙碌起来。
一直操持到大下午,灵堂迎来了最后的客人。
知州大人同其妻子进来,烧香祭拜。
崔令窈身穿孝服,跪在一侧,微微颔首谢礼。
知州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面上登时露了几分笑意:“早闻裴家大姑娘出落的好,今日一见,传言不虚,真是生的标志。”
崔令窈垂眸,“谢夫人谬赞。”
旁边,陪着知州夫人的裴二夫人见状,伸手将侄女拉起来,“知州夫人难得来一趟乃是贵客,窈窈不妨也陪着客人去园子转转。”
法事已经做完,灵堂正在收拾,为明日清早出殡做准备。
也不会有客人来吊唁,的确不需要跪在这里迎客。
崔令窈顺着力道站起身,跪太久,膝盖有些发软,起身时微微定了定,才迈步。
一出灵堂,园中未逛几步,抬眼就瞧见不远处的凉亭中,聚了几个男人。
其中两位正是裴家两位老爷。
他们在陪着知州大人赏景。
除此之外,还有沈庭钰也在。
他端坐石凳上,一身青衫,身姿俊秀挺拔,修长的指骨握着瓷杯,低头品茗,清清冷冷的面容,跟旁边正不断说着什么,脸上挂着谄媚笑意的几个中年男人,好似没在一个图层。
特别格格不入。
凉亭角落,几位婢女手捧着茶盏等物,幽幽候着。
秋风吹动裙摆,很是唯美。
平洲是个小城,知州大人乃实际父母官,位居四品。
放在京城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里也算是只手遮天的人物。
既然亲自来访,沈庭钰自然不好避而不见。
这是崔令窈头一回见他应酬官场上的同僚,这姿态淡然的叫她意外,便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也就一眼,那边正垂眸品茗的男人就看了过来。
目光同她对上,眉梢似乎微微扬了一瞬。
这边,崔令窈身旁的几位夫人也瞧见了那边动静。
裴二夫人笑道:“真是凑巧了,这男人家说话,咱们是过去见个礼,还是避避的好。”
原本客随主便,这事儿她自己就能做主。
但知州夫人身份贵重,自然得问过人家意愿。
甚至,崔令窈的想法都没那么重要。
谁让,县官不如现管呢。
知州夫人抿唇笑道:“既是碰上了,过去说说话也不妨事。”
都是各自的夫君,又没有外男。
就算崔令窈这个未出阁的姑娘,那边不也坐着她未婚夫吗?
大越男女大防,还没苛刻成这样。
那头,几位男子见自家夫人朝这边走,只是侧眸看了眼,唯有沈庭钰面色微顿,竟撂下手中瓷杯,起身迎了过来。
身姿修长如竹,眉清目朗,温俊端方。
裴二夫人看着这身影,掩唇轻笑:“瞧瞧,还是沈公子知道心疼人。”
这四十多天,裴府上下谁没看出来,这位国公府嫡长孙,对他们家大姑娘有多情根深种。
崔令窈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眨眼的功夫,人就到了面前。
“冷不冷?”沈庭钰瞧她一身单薄,蹙眉道:“今日风大,怎么不披件斗篷出来。”
旁边几位夫人眼神含笑,看向他们。
崔令窈耳根发烫,急忙摇头,“我不冷的。”
沈庭钰又仔细看了她一眼,正要说点什么,奴仆们已经添好了凳子,裴二夫人朝他们招手,“窈窈快来,走了那么久的路,快来歇会儿。”
众人都等着了,沈庭钰只能止住话头,拉着她入座。
就坐在自己身边。
他动作自然的很,崔令窈僵手僵脚被他牵着坐下。
沈庭钰一手捏着她微凉的指尖,另外一手拿起茶壶,抬臂给她斟了杯茶,“喝口热茶,先暖暖身子。”
他摸过她的脉,知道她中了媚骨散后,身体有所亏空。
未出阁的姑娘年纪轻,底子打的好,这样的亏空放在平常不算什么,可一旦出现风寒脑热的,就会跟着窜出来作祟。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她不当回事,他瞧见了,总得好好提醒。
两人的手还是握着的,一下午,见惯了沈大公子淡然冷漠脸的几个男人,看他这温柔体贴模样,均是一愣。
齐齐朝崔令窈看了过来。
见一桌人都盯着这边,尤其裴家两位夫人笑意促狭,崔令窈耳根犯起热意。
她极其不自在的抽回手,端着茶盏饮了起来。
自觉尴尬,连眼都没敢抬。
见她如此,沈庭钰看向众人,“诸位聊自己的,她面皮薄,都不要打趣她。”
他发了话,其他人当然不会再盯着个小姑娘不放。
席间,很快转了话锋。
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封城之事上。
裴二老爷道:“可是将羌族人全部抓住了?”
这几日城门关闭,城内戒严。
简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各个都关心羌族人的下场。
知州大人姓钱,年近不惑,蓄了长须。
他听闻此言,抚须道:“此事事关重大,由誉王殿下亲手督办,个中细节本官也不知,不过殿下既然解除封城,想必是全部抓住了吧。”
治下进了外族,他这个父母官这几日何尝不是提心吊胆。
尤其,谢晋白是个杀名远扬的冷面阎王,那是半点余地都不留的,更不会讲什么情面。
一声知会也无,直接领兵武力入城镇压,越过他这个父母官,接管了城内所有军政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