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官兵也来了。
沈瓷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沈老爷子一直觉得,倘若沈瓷是个儿子就好了,可惜她不是。
现在他觉得倘若她再迟钝一些就好了。
这样就能永远开心快乐,不为俗事所扰,做她高枕无忧的女主人。
“扇娘。”
沈老爷子冲她笑了下,仍旧平和慈爱,“你不用管这些,韫之会处理妥当的。”
“爹。”
沈瓷不赞同的看着他,“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这个家里,为何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这是为了你好。”
沈老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闭上眼,疲倦道:“我累了,你去旁边的屋子里安置吧。”
他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如此明显的回避沈瓷哪里能看不出来,她又是伤心又是失落,明明她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现在反倒好像成了一个外人。
只是看着老父亲斑白的双鬓,她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算了吧沈瓷。
像从前那样无数次的相信他们吧,反正许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总不会害她。
她这样对自己说了好几遍。
紊乱的心跳终于稍稍回归正常,沈瓷去了旁边的屋子,之前照顾老爷子不回去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休息。
她没有点灯,直接躺在了床上。
许久没有睡着。
对这座城里的许多人而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次日,阿棠找了个官兵去给沈度传话,说想见他,沈度找来,带着他们从侧门出府,径直去了知府衙门。
“张韫之不承认命案与他有关,抓回来的那个人也坚持说无人指使他袭击官差,全是私怨,再问其他一律闭口不言。”
沈度带着他们走的小道,避开了人群出没的路线,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人是个硬骨头,积年的老刑名用尽手段拷问了大半夜,仍旧是这么个结果。”
“白云观的事呢?张韫之怎么说?”
阿棠问。
沈度叹气摇头,“还能怎么说,一概否认,先说重阳,也就是沈荣离家数年,不知所踪,已许久不曾和他联系,他的所作所为与沈家无关。”
“我搬出小山的证词后,他推说此人的话并未能信,就算沈荣曾经潜回沈府,怎么证明就一定见了他,万一是心有挂念回来探亲呢。”
“至于沈家那些旧仆就更派不上用场了。”
“他们最多证明沈荣不是因为烂赌被老爷子逐出家门,这是沈府的家务事,查到最后各执一词也无从分辨。”
听到最后,阿棠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所以他一概装聋作哑,全盘否认。”
“没错。”
沈度说到这儿脸色逐渐发青,“丹阳城里与他有些交情的官员一早得了消息,已经开始在为他奔走了,不少人去知府那儿打探情况,还有些质疑官府办案程序的,简直乱成一锅粥。”
他早就想到此事不太好办,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究其原因还是这些年沈家和张韫之在他们身上投入太大了,又喜欢做善事,名声在外,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又听话又有眼色的摇钱树?
“若一直撬不开那个人嘴,拿不出张韫之涉案的铁证,我们也不能将他扣押太久。”
人一放,再想抓到他的尾巴就难了。
此人做事滴水不漏。
白云观的安排也好,还是对外的联系,他都已经提前抹去,从明面上看,沈家和白云观就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地儿。
如果不是老宅后面那具白骨,他们甚至连抓人的理由都找不到。
说话的功夫,他们走进了州府衙门后面的一处院子。
院门上挂着一个木牌。
上面写着‘敛房’。
沈度引着他们走进去,在其中一个门前站定,房门半开着,一个身材高挑,眉眼英气的女子在里面忙碌。
一张小桌,一个圈椅。
桌上除了一个泥块外,放着些奇形怪状的刻刀,她此时正拿着一柄小刀在泥块上比划着。
“这东西……”
阿棠打量片刻,迟疑道:“从形态来看,怎么和人的颅骨一般无二。”
“就是人头。”
顾绥平静的开口,好似对于里面的人拿着一颗人头在手里随意摆弄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陆梧嘿嘿一笑,“这位就是燕姐,咱们绣衣卫最厉害的女仵作,她有个家传绝学,能够根据人的头骨还原此人生前的相貌。”
“那些泥巴也不是寻常的土,而是陶土。”
阿棠诧异的看了眼顾绥,顾绥对她颔首。
像是在肯定这些话。
阿棠眨了眨眼,果然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还有这种本事……她好奇的盯着里面的动作,燕三娘似乎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察,依旧专注的做着手里的事。
“燕姐验尸后怎么说?”
“死者二十岁左右,男性,颈椎有错位,舌骨骨折,是被人扼颈而死。”
沈度将燕三娘的话重复了一遍。
想起验尸时的场景,不由得心生感慨,“府衙的仵作经验老道,办过很多年差,两人的验尸结果趋近一致,且这位燕……姑娘的推断还要更精准些。”
“不愧能进绣衣卫的人。”
“那当然。”
陆梧与有荣焉,“我们燕姐在验尸这一块可是权威,她手里验过的案子从未出过差错。”
沈度刚想接话,就听一道女子爽朗的笑声传来,“呦,原来在我们多多心里,我的形象这么高大。”
一听到多多这个称呼,陆梧脸一下子就黑了。
枕溪嘴角勾了勾。
燕三娘已经放下手里的头骨走了出来,她先对着顾绥低头行了个礼,“属下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顾绥点头,“辛苦你了。”
他将燕三娘的住址告诉了沈度,沈度连夜将人请了过来,一直忙到现在。
燕三娘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大人言重了。”
她是仵作,作用就是验尸,谈不上什么辛苦。
与顾绥说完她才看向陆梧,揶揄道:“陆多多,怎么不说话?不夸我了?”
“燕姐。”
陆梧略带不满的瞪着她。
燕三娘只是笑,对他的眼神威胁毫不在意,紧接着视线便转到了阿棠身上,待看清楚后,眼神乍然一亮。、
这不就是白鹤书院前面遇到的那个姑娘嘛!
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