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耳刮子又狠辣又响亮,打得“六六六”原地打转,捂着脸叫骂起来。
“谁,谁敢打老子?老子要扒了你的皮,不知道我是漕帮帮主的亲信吗?”
话音刚落,又挨了一腿狠踹。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漕帮哪有你这样的蠢货?还敢杀朝廷命官,那可是奉旨查案的钦差巡检,你有几个脑袋?还剩下几族够朝廷诛的?”苏绣怒气冲冲道。
“六六六”被踹倒在地,擦亮眼睛一瞧,顿时不敢吱声,倒是那白发婆子握着撬刀与苏绣对峙着。
“我老婆子一家十来口人,被淹的淹死了,饿的饿死了,就剩下老婆子孤苦伶仃。房子被水冲了,如今已无处可安身,这条贱命要杀便杀要诛便诛,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白发婆婆声泪俱下,百姓中多有与白发婆子一样遭遇的,许多人都跟着抽泣起来。
而人群当中,不乏秘宗门徒的身影,其中就有一名大胡子的手下干将,在“六六六”被苏绣喝退之后,他便挤到前面来继续蛊惑百姓。
“钦命巡检官又如何?还不是护着县丞?自古以来官官相护,此言不虚,否则怎么淹死饿死的,都是我们穷苦老百姓,当官的和那些富人一点事都没有,照旧吃喝玩乐?”
“这世道不公也就罢了,可我们辛辛苦苦每年给官府上的税,怎么就修不牢一段堤坝呢?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官府必须给我们交代,这老东西必须死!巡检官和县丞是一伙的,也必须死。”
秘宗门徒鼓动道。
“诛九族又怎么样?福江遭此大难,九族统共也没剩下几个人了,照这样下去,我等也活不了几天,倒不如和他拼了。今日不把县丞这老东西点了天灯,对不住死去的亲人哪。”
“谁敢?”
苏绣将胳膊一张,拦在云中锦面前,回头看着她,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见云中锦微微点了一下头,她这才转回去,对众人说道,“你等听我的,现在退开还来得及,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们。”
“你算什么东西?让开,否则就当你与老东西一伙的,连你一起杀。”
数十把撬刀齐刷刷对准了苏绣。
“饿死是死,拼了也是一死,一辈子也就壮烈这一回了,乡亲们,上啊。”
老百姓们明白,闹到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也就打算豁出去了,手擎撬刀锄头,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一了百了之意,连苏绣亦难免池鱼之殃。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都是秘宗的门徒,就是想借机混水摸鱼,把县丞、云中锦连同苏绣都给灭了,最后账必然是算在福江百姓身上,秘宗最后来个顺手捡漏,此计可谓又高又毒。
云中锦受了重伤,靠陈克己一把单刀,和苏绣的一把撬刀,如何与数十名秘宗门徒对抗?更何况此时他们面对着的,还是众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
“六六六”见势头不对,早已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去了。
“大胆,这是我们漕帮的帮主,谁敢在此放肆?”小饭勺大喝一声,飞身而至。
秘宗与漕帮原本是相互观望的,他们的目标一致,都要杀县丞灭口,但又希望由对方出手,因而小饭勺见大胡子的人冲在前面,并没打算阻拦。
直至看到苏绣陷于危急之中,她这察觉不妙,一连飞踹了几腿,将冲在前面的那几人踹飞出去,只有大胡子那名手下干将还稳稳立着,看着小饭勺冷笑。
“哟,原来漕帮还有人哪,我还道漕帮的人都死绝呢,剩下个帮主在这里撑场面。”
“你放什么屁呢?”小饭勺气不过,上前就与那人打了起来。
“帮主,我们来啦。”君无虞带着人赶到,亦与大胡子的人过上了招,现场一片混乱,好几个百姓被误伤,躺倒在地呻吟。
云中锦说不出话,手指着苏绣。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着急。”苏绣宽慰了云中锦一声,一边赶忙制止自己的手下。
“都给我住手,不可伤了无辜百姓。”
“是,帮主。”
小饭勺与君无虞等人应声住了手,齐声道,“帮主万安。”
“她,她真是漕帮帮主,苏菩萨?”
“对,她就是漕帮帮主苏菩萨,亲自到福江来拯救我们大家了。”
“六六六”瞅准了机会,爬起来站到了苏绣身边,如有功之臣一般神气活现的。
白发婆子愣了片刻,赶忙丢了撬刀跪倒于地。
“早就听说漕江有个建棚施粥的苏菩萨,老婆子有心去投奔,可就怕这一把老骨头走不到漕江饿死在半道上啊。现在好了,救苦救难的苏菩萨来我们福江了,我们有救啦。”
“原来是苏菩萨。救苦救难的苏菩萨来啦,福江有救啦。”
百姓们纷纷丢了锄头撬刀,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
从头至尾立于屋檐上静观的大胡子打了一声呼哨,他手下的人立即四散而退。
“呵呵,都看见没有?他们都是秘宗的人,和这老东西是一伙的,在这鼓捣大家杀老东西灭口呢。”小饭勺道。
“我等愚昧,受人蛊惑,对菩萨不敬,乞求菩萨宽恕。”
白发婆子与众百姓磕头如捣蒜。
“不怪你们,是秘宗的人太狡滑了。”
苏绣亲自将白发婆子扶起道,“秘宗的人一则想杀人灭口,二则想利用你们与官府作对抗,乘乱杀害朝廷命官。若是钦命巡检官就这么死在福江,龙颜大怒,必将派兵扫平福江,那可就不是淹死饿死,而是血流成河了。到那时,秘宗便可坐收渔人之利,用心太险恶、太歹毒了。”
小饭勺附和道:“幸好帮主及时制止了你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苏菩萨救命之恩。”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朝苏绣磕头,全城充斥着“救苦救难苏菩萨”的呼声。
“乡亲们受苦了。我此次来福江,就是来看看这边的灾情的,想不到,比我听到的更加严重,实在令人痛心,贪官真是害人不浅哪。”
“现在,本帮主决定,从所剩不多的余粮中,拨出三万担来赈济福江的百姓,虽然对于整个福江县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可已是本帮主力所能及的了。请大家多忍耐两天,粮食很快就将运到福江来。”
“苏菩萨大仁大义,苏菩萨万安。”
在“六六六”的带领下,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差山呼万岁了。
苏绣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此时此刻,什么样的豪言壮语,都不及让百姓吃饱肚子来得实惠。
三万担粮食,换来漕帮福江分坛立稳脚跟,划算。
“乡亲们快起来,我不是菩萨,我和大家伙一样,是从小就在海边长大,以讨海为生的小海女而已,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和我一样的海民受苦受难。”
“您就是菩萨,您是我们海民心中的菩萨。”白发婆子道。
“对,您就是海民的菩萨。”
苏绣眼中含笑,这话听着,真是太受用了。
到目前为止,在这一场算计与争斗之中,苏绣可谓是大获全胜。
云中锦望着苏绣那张神采奕奕、春风得意的面庞,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眼见着律法制不住的骚乱被苏绣压了下去,官威不及苏绣的威望,但毕竟危机已除,事情平息了下来,云中锦总算是可心放心了。
“一定要保护好人证。”云中锦用尽最后的力气交代了陈克己一句,便倒在他怀里昏死过去。
“阿锦!”苏绣猛然收了笑容,冲上前去将云中锦从陈克己手中抢了过来,可云中锦的手始终紧紧攥着县丞的衣袖,死活掰扯不开。
“阿锦、阿锦。”苏绣心智已乱,急得快要哭出声。
小饭勺见状,朝着县丞举起了着撬刀。
那县丞吓得一手抱着小饭勺的腿大喊饶命,小饭勺甩也甩不开,气得连扇了他几个耳朵子,他这才松开了手。
小饭勺与县丞纠缠的功夫里,陈克己已用刀将县丞的衣袖划断,滚在一边连咳带喘的,叫人心生厌恶,“六六六”有意无意地踩了他几脚。
云中锦的手中仍然死死地攥着县丞的一截衣袖不肯松开。
苏绣是又急又气,抱着云中锦嗔怪道,“你个大傻冒,这死老头是个什么玩意儿,值得你用性命去护他?”
“你错了,苏帮主,她护的是律法,不是老头。”
陈克己冷冷盯了苏绣一眼。
“今日这个局面,你我心中都很清楚,阿锦心中更清楚。我只想告诉你,阿锦的律法,亦是我的律法,谁也休想凌驾律法之上,菩萨也不行,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阿锦命在旦夕,我没有功夫与你理论。”
苏绣打了一声呼哨,她的枣红马瞬间飞奔而至,她便抱着云中锦上马,吩咐了小饭勺一句,“这里交给你了。”便策马飞奔而去。
小饭勺嘀咕了一句:“阿姐什么都好,遇到她就乱了方寸,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回头瞥了一眼陈克己,见他正伸手去拎地上的老头儿,那老头却捂着心口大喘气,口中发着“呃呃”的声音。
“喂,你咋啦?”陈克己急忙俯身冲老头儿问道。
老头儿年逾古稀,这一日连惊带吓的,熬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一只手竭力拽住了陈克己的衣襟将他拉近了,努力吐露出了两个字:“盐、账……”
随后翻了翻白眼,一蹬腿,便再无声息。
“喂……”陈克己急忙探了探县丞的咽喉,已然断气。
小饭勺不放心地又探了一下县丞的鼻息,确认已死,终于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好了。哎,这一天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