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心中繁乱。
彼时，狂风肆虐中忽然传来一道坚定的声音。
“百姓安居乐业，天下繁荣昌盛数十年，功在裴家，你们有资格称王，管辖天下。”
是位女子的声音，从电闪雷鸣，术法混絮的天上传来，铿锵有力，绝非他幻听。
裴令震撼抬头，寻找声音来源，光芒刺眼得什么都看不清，左右张望，周围百姓仍在幽怨望他，不为所动。
这样惊天话语，百姓若是听到，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除非……他们听不到。
急于求证，裴令将目光投到身旁的拳儿身上，着急询问，“拳儿，你可有听到天上有人说话？”
拳儿木然摇头，担心望着谢微宁和卫澍的方向，蠢蠢欲动，想要出结界贡献一份力。
这个叫魏安王的人术法强大，只靠大人和陆姐姐两人，怕是不好对付。
可她能力有限，还控制不住体内的妖术，贸然出去容易走火入魔，到头来没帮到大人和陆姐姐的忙，反倒拖累他们。
“百姓没听到，拳儿也没听到。”
裴令喃喃自语，不敢相信，又转头问牧萧和月今柔，两人呆若木鸡。
这一早上，又是探案，又是知晓皇室秘闻，如今还目睹非人非妖的东西大开杀戒。
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一桩都难以接受，半天消化不完。
没得到答案，裴令不放弃，按住两人的肩，逼两人直视他目光，强行拉回两人神智，“我问你们，方才可有听到天上传来声音？”
声音？
声音！
两人被裴令的气场震回神，努力回想，耳边只有风声，哪有什么声音？
“没有，我只听到风声。”
“我也是。”
“他都没听到，都没有，只有我听到，只有我能听到，只有我，只能是我……”
裴令双手垂下，双眸彻底暗下，放弃挣扎。
拳儿傻愣着不动，裴令突然像“疯了”似的，头上妖气涌动，随时击破结界屠杀他们，牧萧和月今柔伸手想喊两人又默默放下，茫然无措。
洞穴口，谢微宁立在原地，没有施展任何术法，也没在意从天空中涌下要吞没她，杀她的鬼气怨念，所有目光都落在魏安王引来的术法源头。
远处雪山山巅之下，鬼气聚拢成模糊的阵法，很模糊，几乎看不出来阵法样式，只会以为就是一团鬼气，没什么特殊。
没什么特殊的。
她看错了，看花眼了……
谢微宁眼含泪光，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魏安王引术法的鬼气团是巫术凝结的结界，阵法占据好几座山，径直蔓延至雪山脚下，想来，陈家这些年精通巫术，妖力无故增强，都是召引吸食结界鬼气的原因。
陈家吸食这么多年，现在魏安王下死手，要杀他们和百姓，一口气召来遮天蔽日的鬼气，损耗这么多，巫术结界没有一丝减弱样式。
仍能源源不断往外释放气息，不知凝结多少人的怨念，结界存于世间几百上千年才能有这样的阵仗。
僧侣布的结界，他们都破除不了。
雪山脚下的结界是僧侣布施的万分之一，威力怕是连神都难破除。
这样害人无数，力量比肩神力的污秽之物，源于黎家。
是黎家的巫术。
是黎家祖辈流传的东西。
先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天下百姓，黎家巫术只能救人，不能害人，要挟历代黎家族人不得入世，不得暴露身份，只能待在无人认识的偏远县镇，每隔几年就要举家搬迁，十几辈人颠沛流离，没见过安稳二字。
到头来自己施展巫术，以人命做引，布施下满是血、怨念深重的封印。
说陈家、魏安王十恶不赦。
创出这样危险的东西，毁不掉也护不好，让其流落天下残害世人，他们才罪该万死。
察觉到身旁人怨念横生，卫澍回神，将手放在谢微宁背后，召唤术法替她挡下袭来的鬼气怨念。
忽然顿住，怨念不是从天上袭来，是从谢微宁体内涌出。
卫澍出声提醒，“夫人，别胡思乱想，小心中魏安王的伎俩。”
魏安王召来这么多鬼气，看似要屠杀所有人，不留活口，实则是在乱他阵脚，逼他出招。
这么棘手的阵法，他势必要使出全力才能挡得下。
使出全力，气息不稳，容易被鬼气侵丹田，走火入魔，刚好如魏安王所愿，当上他的傀儡。
杏春替他们破除结界，假意离开，并没有真走，躲在暗处窥视，给裴令传话，彻底断绝他想留在宫外的心。
魏安王的事，谢家在暗中布局，他在暗中布局，神也在暗中插手。
他，谢家都是棋子。
既然如此，且瞧瞧，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大人，把谢家人都抓走吧，我给你提供名单，全部诛三族。”
卫澍挪眼瞥气鼓鼓的某人，笑道，“宁死要保护谢家的是你，要诛谢家三族的也是你，别忘了，谢家三族包括你我。”
谢微宁道：“你活着收尸，我跟他们同归于尽。”
卫澍一顿，收起笑脸，听谢微宁的语气，火气不低，气得连家族众人的性命都可以置之不顾了。
她向来把家族看得比命还重要。
卫澍问，“怎么了？”
“那是……”
谢微宁话到嘴边，下意识顿住，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心还没意识到，身子先一步做出反应，阻止她说出伤害家族利益，危害家族的话语。
活了二十年，前十五年困在黎家祖训中，后五年被困在生不如死的山洞，所言举止需皆利于家族。
家族至上。
若家族清清白白，信奉也就信奉了。
可现在，害人的巫术真切出自黎家，出自她引以为傲的家族。
所学跟所为相冲相克。
谢微宁几次张嘴，说不出话，脑海不由得映出陈贶的脸，刺向陈贶的回旋镖，终还是刺回她身上。
当初她知道刺杀拳儿的恶妖是陈贶，骂他不信守侠义，坚守正义一方，入歧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现在，她走到跟陈贶一样的岔路口，面临抉择。
选家族，还是选心中的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