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三刻,天色依旧墨黑,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灰白。
裴府新宅已然苏醒。
厨房亮着灯火,飘出熬粥的香气。
苏妈妈督促着仆役洒扫庭院。
裴之砚身着绯色官袍,腰束银带,头戴乌纱,穿戴齐整。
陆逢时也已经起了,替他正了正官帽:“第一天,万事留心。”
裴之砚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放心。”
他目光沉稳,昨日初至的些许疲惫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入战场的锐利与审慎。
门外,承德已备好官轿,两名轿夫和几名随行护卫静候一旁。
裴二亦在其中,他如今充作裴之砚的亲随护卫。
“主君,时辰差不多了。”
周平在廊下躬身提醒。
裴之砚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出门,弯腰上了官轿。
“起轿!”
轿子稳稳抬起,承德与裴二一左一右护卫,穿过尚在沉睡的杭州街巷。
只有更夫梆子零落的回响,以及偶尔早行货郎的脚步声,打破这黎明前的寂静。
轿子抵达转运司衙署时,辰时刚至。
衙门口灯火由衙役逐个熄灭。
已有不少低品阶属官和胥吏陆续到来,见到这顶陌生的官轿,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轿帘掀开,裴之砚躬身走出。
早已候在门外的孙文斌立刻迎上,躬身行礼:“裴判官。”
“孙孔目早。”
裴之砚语气平淡。
“裴判官出来,下官已命人将直舍收拾妥当,请随下官来。”
孙文斌在牵引路,穿过重重门廊。
转运司衙署内部比昨日惊鸿一瞥更为宏阔深远。
回廊曲折,各房司前已有人影忙碌,盘算声、书写声、低语声隐约可闻,整个庞大的机构已经开始有序的运转起来。
裴之砚的直舍位于衙署东侧,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厅房。
外间可供属吏办公,内间则是他处理机要之所。
屋内窗明几净,书案、桌椅、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案头还摆着一盆新鲜的兰草。
“有劳孙孔目。”
裴之砚扫视一圈,不置可否。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孙文斌态度恭敬,“按惯例,辰时初会有晨揖,诸位判官、勾当官需至正堂,与转运使大人议事。
“今日……不知毛转运使是否会亲自主持。”
他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毛转运司毛渐,是治平年间的进士,原本是副使,不过因这两年兴修水利,治理水患,被提拔为正使。
副使是岑象求,不过他的调令也下来了,即将赴任户部郎中,也就是说,如今两浙路的副使职位暂时空着,还未有新的副使前来履职的消息。
裴之砚面色不变:“本官知晓了。”
孙文斌见状,不再多言,呈上几本厚厚的册子:“此乃本司近年来的部分重要卷宗摘要,以及钱谷收支大略,裴判官或可先览阅一二。
“下官先行告退,若有事,随时传唤即可。”
孙文斌退下后,裴之砚走到窗前,推开窗,清冷的晨风涌入。
随后来到桌案前,开始翻阅卷宗。
辰时初刻,天色已然大亮,衙署呢IdE气氛愈发肃穆。
孙文斌准时来到直舍外等候,引着裴之砚前往正堂。
穿过几重院落,看见在廊下等候谒见的官员也多了起来,见到裴之砚这个从六品的右司员外郎,权发遣判官,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他不是才从六品,怎么穿的是绯袍?”
“你这还不知道?他在西京上任后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李仪将军案,此案波云诡谲,影响恶劣,惊动了官家和太后,官家恩赐,他能着绯袍。”
“原来是这样!”
议论的声音很小,几句后廊下再次安静下来。
裴之砚步入正堂,已有数位官员按品秩站立等候。
他一眼便看到站在前方左侧的钱富,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见他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郑迁则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
还有几分穿着不同品级官服的官员,应是司内其他勾当官、主管文字等属官。
裴之砚根据品阶,默然站到了钱富身侧稍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既符合他的品级,也显示了对钱富这位自身同僚的尊重。
钱富脸上笑容不变。
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堂内一片寂静,只闻轻微的呼吸声和官袍摩擦的窸窣声。
片刻后,侧面脚步声响起,一名年约五旬,身材瘦削,目光锐利的官员在属吏簇拥下缓步步入,径直在正中的主位坐下。
他身着深绯色官袍,气质沉凝,不怒自威。
正是两浙路转运使毛渐。
众官员齐齐躬身行礼:“参见毛漕帅。”
毛渐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堂下众人,在裴之砚身上略作停留后,淡淡道:“开始吧。”
晨揖主要是听取各房司主管简要汇报紧要公务,并由转运使做出指示或分派。
首先出列的是负责漕运的都监钱富。
他禀报了近日纲船抵埠情况及沿河闸坝检修事宜。
毛渐听罢,问了几个问题,便点头通过。
接着是主管财赋的郑迁,他承包了上月两浙路各州军上供钱粮的初步核验数目,并提及其中一两处微有滞后的州郡。
毛渐眉头微蹙,吩咐道:“发文催缴,申明期限,不得延误。”
随后,几位勾当官也依次出列,禀报盐茶、坑治、刑名等各自分管事务。
毛渐听得极为专注,偶尔发问,皆切中要害。
整个过程中,堂内秩序井然,无人敢稍有懈怠。
裴之砚静静立于一旁,默默听着。
他发现毛渐行事干练,不喜虚言,对具体事务极为熟悉,显然不是庸碌之辈。
待众人汇报完毕,堂内复归于寂静。
毛渐的目光再次落到裴之砚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裴判官。”
“下官在。”
裴之砚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你初来乍到,司内事务尚需熟悉。郑判官,”
毛渐看向郑迁,“将近年来涉及刑名诉讼以及与各路各州军往来文移中涉及法度争议的卷宗,整理一份概要,交由裴判官先熟悉起来。转运司虽主财赋,不过刑名关涉稳定,亦不可轻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