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渡自然是被查封了。
楼内的人都被圈禁在各自屋中不得随意出入,楼外趁食的小厮仆妇也都在一一盘查后打发回家了。
今日撷芳渡大门紧锁,连只虫子爬进来都得按住检查。
知州苗纪对此事十分重视。那方逼仄制药密室被火把照得通亮。他亲自进行了勘验。
望着那个布满干涸血污的破木盆,所有人的眉头都舒展不开。
因谭九鼎对胡青这个发现人避而不答,苗纪便更加怀疑,一直念叨此人凶嫌极大。
徐绮也曾经想过,这一出“救一人杀一人”的把戏,是不是胡青为了耍弄他们自导自演的。
看他那股子疯劲儿,也不是干不出来。
可他每每谈论起流离失所的灾民,眼中就会收起轻浮。能看出他对那些可怜之人的痛惜并不作假。
所以徐绮不觉得他会做出拿那些流民当活人药引的恶事。他肯定不是个好人,但也不至于丧尽天良至此。
于是徐绮站出来帮腔,不惜撒谎:“他人小式微,这等人命大案,背后凶嫌必定不简单,他不想惹祸上身,因此才不愿站出来,到公堂对簿。”
“他能开口向我们报信,就已经勇气可嘉,州尊大人还望多多体谅这些平头老百姓的担忧。”
谭九鼎闻之,深深看了她一眼。
徐绮与他短暂对视了一瞬,看出他眼底滑过的憋笑。
是啊,平头百姓,人小式微,哪个词儿能跟胡青那耳目通达、势力神秘的江湖掮客搭上半点关系?
她现在张口编瞎话的能力越来越溜了。
苗纪并不认同,但也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个还算合格的父母官,心底有这份对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善念。
抿紧了唇线,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不再揪着发现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不放了。
此刻的光亮比起刚刚那趟匆忙来时更盛。
徐绮和谭九鼎默契地分头重新将这间制药密室巡睃打量了一番。
徐绮发现有些坩埚药罐内里还残余了些渣滓,而在这种潮湿环境中,那些渣滓还没有长霉腐坏,就说明胡青所言非虚——
他在与谭九鼎相遇的三天前才发现的人头,掐指一算,距今也不过六天时间。
“一定是凶手搬运躯干回来发现人头没了,知道东窗事发,所以席卷了重要证物匆匆逃了,余下这些制药工具干脆不要。”
“不对,”徐绮的头绪理到一半,转头向谭九鼎求证,“当时……发现人头时,屋里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那张纸还掉在了密道中,就是因为看见那张纸,他才进到这里来的。”
“所以,凶嫌那时已经席卷东西逃走了,可偏偏丢下人头?”
徐绮怎么想怎么觉得矛盾。
谭九鼎摩挲摩挲下巴上的短茬,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或许凶手本就打算清理此处,只是把人头放在了最后处理?”
苗纪惘然,出声插话说:“如何会将人头留在最后?倘若分尸,最该仔细处理的难道不就是脑袋吗?”
他说完,指挥衙役将此处所有工具都搬去衙门,再寻高明医士来辨认。
谭九鼎本在考虑凶手处理尸体的先后,一听这话,立刻道:“城中医士要论医术高明、德高望重,那不是非南鹤先生莫属?”
“不如就请他到州衙辨认这些药渣?”
徐绮倏地回头瞪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男人与她坦然对视,特意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不知内情的苗纪听闻建议,陡然有了笑容。“好好好,宪台所言极是,城中仁心妙手当属南鹤先生为上,他老人家官拜三品大员,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以南鹤在朝中和致仕后的声名,苗纪会称赞并不意外。
徐绮意外的是,谭九鼎前脚还要她对先生保密,说对方嫌疑未脱,不要打草惊蛇。
后脚就把先生推荐了出去。
这其中一定有诈。
“……你是不是想借此机会试探先生的反应?”仔细想过之后,徐绮找不出第二个理由了。
谭九鼎在她过近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嘴角邪佞的弧度已经回答了一切。
徐绮捂着额头气闷,可当着苗纪等人的面不好出头为先生辩解什么。
毕竟这些人还不知道先生曾收到过穆安行的密信,甚至因此赴约过。就在穆安行被人在此斩首削骨的时候。
“还有一事,”谭九鼎忽然对苗纪开口,眼神巡睃过这里的衙役,“苗州尊可否借一步说话?”
苗纪直起腰背,转过来疑惑看他,没多时就读懂了他眼底的意思。
于是挥挥手,把其余人都打发到密室外头。
屋里只剩下他、谭九鼎和徐绮。
谭九鼎才靠近过去,附耳低语说:“我有一引蛇出洞之计。”
他朝徐绮招招手,后者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药瓶。
这药瓶比张典史的壮阳药可精小得多,拢共只有指节那么大。
这是徐绮用来装特制麻痹散的瓶子,专用来涂抹她的簪尖和小箭箭头。当初谭九鼎就吃过这毒的滋味。
不过此刻,药瓶里已经换上了别的东西。
“将此物藏在屋中,一会儿当做证物发现,然后传扬出去,就说在此处找到了不知名的秘药。”
徐绮已经把药瓶塞进了苗纪的手中。
“这……”苗纪有些许犹豫,“对方会上当吗?”
“就算不会上当,也至少会动摇。”
谭九鼎知道此计算不上上乘,甚至略显拙劣。但想把深藏地下的蛇勾出来,总得做点什么。不然掘地三尺也难寻其踪。
徐绮知道苗纪的犹疑,她刚刚心中也有踌躇,不过她三思后,觉得这法子拙劣也有拙劣的妙处。
“要的就是忽真忽假,以讹传讹。”
“哦?”
苗纪对徐绮的意见已经不再抗拒,愿意坦然听从。
徐绮笑了声。“密室建在撷芳渡,这楼里一定有知晓此处存在的人,保不齐凶手就在其中也说不定。”
“命案现场挖出来的秘密,最容易被好事之人夸大传扬,最后传进凶手耳中,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那时谣言变得越浮夸,对方越难以辨认真假。”
“不管凶手为何要清理此处,都能看出他走得匆忙,说不定那时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遗落什么……”
苗纪听了频频点头。
“好一计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