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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丽在法警的示意下失魂落魄地离开,她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叶邵凯一眼。

走出法院时,天空放晴,阳光刺破云层,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沈秀兰牵着叶邵凯和叶妍,叶昭抱着睡熟的团子,一家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转眼便入了夏,城南那片曾经的乱坟岗,如今已彻底变了样。

一栋崭新的六层住宅楼静静地矗立着,红砖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明净的玻璃窗倒映着蓝天白云。

楼前的水泥地平整干净,两侧还留出了花坛,虽然还未种上花草,却已能想见未来的绿意。

这就是秀兰建筑公司的第一个项目。

从设计图纸上的寥寥几笔,到如今的拔地而起,沈秀兰几乎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于此。

她没有追求时髦的样式,而是把功夫全下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墙体用的是最好的标号水泥,钢筋的密度比标准要求还要高出一截,上水下水的管道接口,张建国带着人反复试压,确保滴水不漏。

交房的日子,定在了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

沈秀兰没有搞什么盛大的剪彩仪式,只是在楼门口拉了一条写着“欢迎业主回家”的红色横幅。

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铺上红布,上面摆着热水瓶、茶叶和搪瓷杯。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户业主的信息和一些特别嘱咐的事项。

“是王大哥和嫂子吧?欢迎欢迎!你们家是三楼东户,采光最好的那一间。”沈秀兰笑着迎上一对中年夫妻,准确地叫出了他们的姓氏。

王大哥是个实在人,也没客套,领了钥匙就直奔楼上。

“这活儿干得地道!”他转头对跟上来的张建国竖起了大拇指。

张建国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沈经理说了,房子是人住一辈子的,半点马虎不得。”

楼下,另一户业主刘婶正围着沈秀兰问个不停:“沈经理,这水费电费以后咋交啊?还有,我听说这楼房的下水道容易堵,咱们这个……”

沈秀兰耐心地打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给她看:“刘婶您放心,每户的水电表都是独立的,咱们直接去各自的营业所交就行。至于下水道,我们用的是加粗的管道,而且每一层的转角都预留了检修口,就是为了方便日后疏通,正常使用绝对没问题。”

一传十,十传百。来看房的业主们,起初还抱着挑剔的眼光,可一圈看下来,听着邻里间的交口称赞,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攒了半辈子的钱才买下这套房,对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处居所,更是下半生的希望。

秀兰建筑公司盖的房子,质量过硬——这个口碑,就在这一次次的敲墙声、一次次满意的点头中,悄然传开了。

人群的一角,市里日报社的一位年轻记者正拿着笔和本子,默默地观察着一切。

他本是听闻有个女建筑商,觉得是个新闻噱头才过来看看,预备写个三百字的小通讯稿交差。

但他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放下了最初的想法。

他看到那些业主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听到了他们对沈秀兰毫不掩饰的感激。

他想,这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噱头,而是一个时代浪潮下,普通人奋斗崛起的故事。

叶昭今天没有穿警服,一身便装,站在不远处一棵槐树的树荫下。

他没有上前,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妻子在人群中从容应对,看着她脸上的自信与光彩,那不是依附于任何人的光芒,而是她自己凭着双手和智慧,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他的嘴角,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微微向上扬起。

仪式一直持续到傍晚。送走了最后一户业主,沈秀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揉了揉有些笑僵了的脸颊,靠在楼门口的墙上,看着眼前的这栋楼,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虽然算下来,这个项目刨去各种成本和给张建国团队的分红,利润确实不多,但它所带来的无形价值,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这是“秀兰建筑”的招牌,是她在这个行业立足的基石。

“累坏了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了她面前。

沈秀兰回头,看见叶昭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手里拿着她那个印着红花的搪瓷杯,杯口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接过杯子,捧在手心,茶水的温度顺着掌心一直暖到心里。

她没有说谢谢,只是仰头喝了一大口。

夕阳西下,将夫妻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叶昭什么也没问,就那么陪着她站着。

千言万语,都在这片刻的安静陪伴之中了。

夕阳的余晖尽数敛去,夜色温柔地笼罩了四合院。

回家的路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分享着白天的见闻,叶妍说起业主们夸赞妈妈的那些话,小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叶邵凯则学着张建国拍胸脯的样子,说将来也要盖结实的大楼。

就连怀里睡醒的团子,也呀呀地挥舞着小拳头,似乎在为这个家喝彩。

晚饭是叶昭下厨做的,四菜一汤,家常却可口。

饭桌上的气氛轻松而温馨,白天的疲惫在欢声笑语中一扫而空。

然而,这样的宁静只持续了数日。

沈秀兰最先察觉到变化。

起初,只是叶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他总是说队里有案子要加班,神色如常,但沈秀兰能看到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以及眼底深处藏着的一丝沉郁。

他脱下警服,换上家常衣服,那股紧绷感却没能随之褪下,就像一件无形的沉重外衣,始终披在他身上。

一天晚上,沈秀兰已经哄着孩子们睡下,正在灯下核对电器行的账目,院门才被轻轻推开。

叶昭回来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屋,而是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他一向刚毅的脸部轮廓。

他很少抽烟,除非遇到了极度烦心的事情。

沈秀兰放下笔,倒了杯热水,披了件外衣走出去。

“怎么了?”她将水杯放到他手边的石桌上,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他深沉的思绪。

叶昭摁灭了烟头,抬起头,冲她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队里一个老案子,有点棘手。”

他没有多说,沈秀兰也没有多问。她只是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一起看头顶那片被屋檐切割出的星空。

她知道,有些担子,男人习惯自己扛。她要做的,不是追问,而是让他知道,这个家里,永远有个人在等他,有盏灯为他亮着。

但事情显然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几天后,叶昭带回来一个牛皮纸袋,晚饭后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沈秀兰半夜醒来,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她悄悄走过去,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她看到叶昭正埋首于一堆材料中,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桌上摊开的,似乎是煤矿相关的图纸和一些卷宗。

是之前那个电工的事情有后续了?沈秀兰心里一紧。

她想起了那个被叶昭怀疑的、赵德柱的远房表弟。

看来,叶昭的调查已经触及了某些深处的东西。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悄然改变。餐桌上,叶昭的话变得更少,有时孩子们问他问题,他会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他不再提公安局里的事,压力并没有因为他不说而消失。

一天下午,沈秀兰去给城南的楼盘办理房产总证,在市建委的走廊里,偶遇了一位曾在公安局家属院住过的邻居。

对方拉着她寒暄了几句,临走时,状似无意地说道:“秀兰啊,你们家叶昭真是个好公安,就是太正直了,不懂得转弯。你可得好好劝劝他,现在这世道,水深着呢。”

邻居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沈秀兰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她嘴上笑着应付过去,心里却沉了下去。

她开始留心。她不再仅仅是感受叶昭带回家的情绪,而是开始拼凑那些被他刻意隐藏的碎片。

她发现,以前时常会打到家里的、叶昭那些战友或同事的电话,最近一个都没有了。

有一次,她接起电话,对方一听是她,迟疑了片刻,竟直接挂断了。

她也从张建国那里旁敲侧击地了解到,最近市里几家大的施工单位都在传,有领导打了招呼,让他们少和“秀兰建筑”来往。

虽然没有人明说原因,但张建国猜测,恐怕和叶昭在查的案子有关。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叶昭的处境很危险,他因为过于执着地追查煤矿的黑幕,触动了某些大人物的利益,正在遭受无形的排挤和孤立。

那个周末的晚上,叶昭回来得格外沉默。他甚至没顾上和扑上来的团子亲昵,径直走进屋,将公文包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秀兰给孩子们放了电影录像带,把他们安顿在西厢房,然后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银耳莲子羹走进了主屋。

叶昭正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插在头发里,背影显得格外疲惫。

“喝点东西吧,润润喉咙。”沈秀兰把碗放在他手边。

叶昭缓缓抬起头,眼中有几道清晰的红血丝。

他看着沈秀-兰,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苦笑:“今天,我们王局找我谈话了。”

“嗯。”沈秀兰静静地听着。

“他没说案子的事,”叶昭端起碗,用勺子慢慢搅动着,却没有喝,“他说,想推荐我过去南郊分局。但南郊……什么情况你我都知道。”

沈秀兰的心揪了一下,但她的脸上却很平静。

她拉了张凳子,在叶昭对面坐下,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他:“你的想法呢?”

叶昭放下碗,迎上她的目光:“如果我答应,这个案子就得交出去。我知道,一旦交出去,就等于石沉大海。那些被克扣工资的工人,那个通风机事故,背后的人,就永远揪不出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沈秀兰看着丈夫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她伸出手,覆盖在他放在膝盖上的、紧握的拳头上。

他的手很烫,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就别答应。”她说。

叶昭猛地抬头看她,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劝他,会为了家庭和孩子们的安稳,让他选择妥协。

“叶昭,”沈秀兰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试图抚平那份僵硬,“我嫁给你,不是图你当多大的官,挣多少钱。我盖房子,也不是为了巴结谁。咱们家不靠阿谀奉承过日子,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这些天,他承受着来自上级的压力,感受着来自同僚的疏远,他像个独行在黑暗隧道里的人,即使信念再坚定,也难免会感到孤独和疲惫。

“可是,李文博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担心会连累到她和孩子们。

“你只管做你认为对的事。”沈秀兰打断了他,“外面的风雨,你挡在前面。家里的事,有我。公司我能撑住,孩子我能带好。咱们这个家,不是纸糊的,没那么容易被吹倒。”

她从不参与他的工作,却比任何人都懂他的坚守。

她没有能力帮他冲锋陷阵,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为他筑起最坚固的后方。

这几天,她已经悄悄地将公司账户上的大笔流动资金转成了定期存款,并且以公司的名义,在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

她将所有重要文件,以及那次在矿上收集到的、有矿工签字的原始单据复印件,都锁了进去。

她做不了更多,但她要确保,无论外面风浪多大,他们的根基不会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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