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轻响，云芙引着人进来。
“王妃，世子殿下，慢些。”
棠溪晴钰一身素雅云锦常服，发髻只簪了支简单的玉簪，面上刻意带了几分和缓，但眉宇间仍有挥之不去的沉郁。
她身后，祁景昭缓步跟随，虽然脊背依旧挺直，步履沉稳，但额角包着洁净的白棉布，隐约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药色，面庞也失了往日红润，只余下病态的苍白。
屋内众人忙起身行礼。
“你们这些孩子，何须多礼！我今日是来躲清静的，只作寻常走动。”棠溪晴钰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径直落在沈明曦身上，带着真切的忧色：“明曦，身子可大好了？看着仍是虚得让人心疼。”
沈明曦挣扎着想坐直些：“劳王妃挂心，好多了。川栢大哥说脉象已稳。”
“那便好，那便好。安心养着才是正经。”棠溪晴钰几步走到床前坐下，素手轻轻覆在明曦冰凉的手背上，指尖传来的暖意，与话语中的关切，让明曦心底微微一酸，也暖暖的。
这两王府发生的事儿，便是不刻意打听，她也能猜得到。
王妃这阵子虽没来看她，但也时常会托祁景昭给她带些小玩意儿或是缎子来，这恩情她自是不会忘的。
祁景昭也走到床榻另一侧，对着沈明曦微微颔首：“二姑娘安好。”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见她虽病容依旧，但那曾经浓郁如墨的死气确实淡了许多，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又飞快移开。
他安静地在秦旭旁的空椅坐下，没有多言，却自有一份融入此间宁静的安然。
“王妃与世子殿下能来，曦曦心里定是高兴的，病都能好三分呢。”沈明珠笑语盈盈，已利落地让云彩去取新炭添上，又吩咐厨房备些精致易克化的点心和温热的羊乳。
沈明曦笑盈盈地指着那支缠好的梅枝，眉眼弯弯看着棠溪晴钰：“王妃您瞧，刚芸姐姐做的，说是这颜色能给我房里添点喜气。我还没顾上说好不好看呢，要不您给给掌掌眼？”
秦芸微怔，虽不明白为何她此刻要提起那梅枝，仍是从花瓶里取了花儿递给棠溪晴钰。
棠溪晴钰接过梅枝，指尖拂过那艳色的红瓣与缠绕的彩线，冷香幽幽，不像近日府里那些奢靡的暖香令人窒息。
她疲惫沉郁的心绪被这抹鲜活悄然沁开一丝缝隙，脸上露出今日第一个由衷的浅笑，转头对沈明曦与道：“极好，手真巧。这梅枝清雅又俏皮，摆在你这屋里，正相宜。等你大好了，芸儿可否再多缠几支，摆在我院儿里也添些生趣。”语气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了些许。
“自然是可以的，王妃喜欢便好。”秦芸笑了笑。
说话间，云芙已轻手轻脚端来了热腾腾的点心，雪白的甜糕，金黄的酥卷，小巧玲珑，香气扑鼻。
云彩捧着一壶温得正好的羊乳，浓郁的奶香气息弥漫开来。
沈明珠亲自斟了一杯，捧到棠溪晴钰面前：“王妃，您暖暖胃。”
棠溪晴钰接过白瓷小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田。
杯中乳白的液体氤氲着淡淡热气，她低头轻啜一口，那温润醇厚的滋味从舌尖暖到胃腑，连带着紧绷了一段时日的神经也似得到了一丝抚慰。
在王府，何曾有过这般围坐闲话、不问前程忧虑，只为片刻安宁放松的时候？
她忍不住又轻抿了一口，目光扫过这暖阁中一张张关切年轻的面孔——病弱却清明的沈明曦，聪慧又体贴的沈明珠，活泼手巧的秦芸，沉稳可靠的秦旭，以及……安静坐在光影里的儿子。
她的目光最终与祁景昭对上。他并未言语，只是见她神情似有松动，几不可察地对她颔首示意，眼神平静，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旭大哥也尝尝点心。”沈明珠将点心往秦旭面前推了推，又笑看祁景昭：“世子也定是累了，伤处还疼不疼？可要也来盏羊乳？用些点心垫垫？”
祁景昭微微欠身：“多谢沈姑娘。在下无碍。”他并未动眼前的点心，只是端坐着，额角的棉布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秦芸拿起一块甜糕递给沈明曦，小心翼翼地道：“明曦吃这个，香甜又不腻，小神医说少吃点无妨的。”
沈明曦接过甜糕，小口小口地咬着，甜丝丝的味道化在口中，确实让她心情松快不少。
暖阁内，清浅的梅香与杏仁羊乳的暖甜交织着，药味悄然退居其后。
棠溪晴钰知晓这屋子里都是少年人，怕自己在这里孩子们会不自在，找了个由头离开，由丫鬟领着去寻柳琳琅。
屋里便只剩下了几个孩子。
王妃离开后，房内一时静默下来。暖炉噼啪轻响，暖融融的空气里漂浮着清苦的药味、点心的甜香和那支新梅清冽的冷香。那盏祁景昭未动的羊乳上氤氲的热气，正缓缓变淡。
沈明曦收回投向门口的目光，眼神落在祁景昭额角刺目的白棉布上，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眼底有几分担忧，忍不住轻声问：“世子的伤还疼得厉害吗？川栢大哥开的药，可管用？”
祁景昭脊背依然挺直，闻言只是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角，算作回应：“多谢明曦挂怀，已无大碍。川栢的药自然极好。”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仿佛也带着一丝伤后的疲乏，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沈明曦脸上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气色。
没有大人在的时候，他一贯会直呼沈明曦的名字，而非沈二姑娘或是容慧乡君这般生硬的称呼。
沈明珠心细，看出他眉宇间那丝强撑的倦意，起身给他斟了杯温水递过去：“小神医方子见效虽快，却怕也免不得疼痛。世子莫要强撑，饮些温水缓缓也是好的。”
祁景昭没有推拒，低声道了谢：“有劳明珠。”他浅浅啜了一口，温润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令他感觉到舒适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