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局已定,万事俱备。
“他”就是真正的“君上”。
类似的话,或许不是“父亲”第一次跟谁说起了。卓无昭知道自己只能“听话”,结果如何,都在“未来”。
未来还远未来到。
他突然得知古城夺刀之举。
这样一件事,绝不是“上一代”说做就能做成的,没有“父亲”首肯——
不,“父亲”才是那个提出要求的主导者。
卓无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自己在问:“蚀风渊是此战之后闭关?”
无常九将淡淡地回应:“贵客的上一代,是此战之后身亡。”
卓无昭一时哑然。
见他久未言语,无常九将不紧不慢,道:“贵客无须紧张,那是变故,是非常之事,大尊长气盛,渺城主贪功,铸成大错,还险令人族觉察……当然,那名修仙士横死,大约更印证了他们的猜测,因此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磋磨,再要找一位贵客,怕是不能了。”
卓无昭仍旧沉默,眼看无常九将抬手,虚向面前的刀架,是一个“请”的姿态。
卓无昭仿佛回过神了:“你叫我卸刀?”
“刀尊会静候它的主人。”无常九将瞧着他,语气还是徐徐,但毫无转圜之意,“贵客安心,你之后需要什么,想做什么,‘哀骨’都会倾力周护,绝无多言。”
四周无风,车内的窗口变得很遥远,一切都隐在珠灯的光芒之外。
卓无昭微微仰起头。他也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你从一开始就不怀诚意,偏我还想着信一次。”他说话的时候,地面影子涌动,连他自己的影子里都探出苍白的“手”——一道一道,包围住他。
他握刀。
那些影子在他周身摇荡,起舞。
无常九将眼眸眯起,目光始终不移不动。
他还记得“上一代”,那个年轻人,到来时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风云变色,势如山呼海啸。
这个更小,更远没有那样的魄力与威慑。从零星的情报中来看,暗处下手、避免正面交锋才是其常态。
他似乎很好地继承了魔君的阴诡之力,片刻间足以摄魂夺魄、动摇对手心志。可是,魔既是天生善于引诱的族类,也是天生防于被诱导的族类。
哪怕是魔君亲临,无常九将亦有自信抵御。
只要盯紧他,保持理智和集中……
就在这份警惕之中,无常九将猛然觉察,视野中的人“消失”了一瞬。
又或许并不是“一瞬”。因为在这一点儿“消失”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影子里的“手”纷纷动作,有的飞天,有的横地,有的挥舞,有的握拳,它们统统纠缠成一团乱麻,在马车内轰轰烈烈地闯荡。
嘶——
不知是哪只手,攀上车内某一角,大咧咧地破开一线,整座车身随即豆腐般被捏碎、拆开,天光穿透而入,碎屑残壁凭空散开,连着那些“手”,纷纷撞上左右的护卫们。
混乱中,无常九将捕捉到了一道隐匿却迅疾的影子。
那影子藏在马车残骸后,不声不响,掠向一旁山坳。
无常九将凝神,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不会被影响。气息没有错,那影子一定是……
他追过去。
有形的身躯化作无形,黑雾裹挟着披风穿梭半空,那道身影早转过一爿枯木,却眨眼被黑雾手臂恶狠狠地掐住要害,摁去一旁。
——不,不对!
无常九将化成的黑雾翻涌,那道身影如脱落的漆一般,在风里片片凋零。
人形消逝,露出的是一只无辜的灰色鸽子,脖颈折断,脑袋歪倒。
黑雾顿住,雾中的手慢慢地松开。
那只灰鸽子没有掉下,它睁开眼睛,是纯黑色的两个空洞,注视着汹涌的雾。
“下一次,我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灰鸽子脑袋倒着悬在胸前,长喙开合,声音听起来像是卓无昭,又像是遥远处的其他人,“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找我。”
黑雾飞扬,没有多言。
短暂的静谧后,灰鸽子闭目,道:“我来蜚州之前,曾经到过将军府中。”
凛冽之气陡地蔓延开,黑雾终于开口:“贵客的意思,我并不明白。”
“不必拖延时间以期追踪,你我总会再见。”灰鸽子了然地发出一声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样东西还未破壳,它能不能出世,在于我。”
话音落下,灰鸽子脑袋失去所有力道,摇摇欲坠。
护卫们冲过来,又围绕着黑雾止步。
其中一人招手,不知何时四散的影子都归拢。他垂下头,道:“九将大人,贵客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无常九将温声打断了他的话:“方才妖影失控之际,你感觉如何?”
“我……”那人还有些惶惑,“我就是觉得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想要将那东西甩出去……”
他说着说着,跪下来,重重地冲着无常九将磕了个头:“请九将大人恕罪。”
“去万兽池领罚吧。”
无常九将语气并不激烈,原本那人伏低的背脊突地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他很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领命之后立刻仓皇离去。
其余“人”噤声默看,连呼吸都谨慎。
黑雾凭空伫立,时卷时舒。良久,无常九将才道:“通知其他人,将所有‘眼睛’都撒出去,发现贵客行踪即刻来报,在没得到我亲下的命令之前,不准妄动。”
“是。”
这次是异口同声的应答。护卫们分头执行,无常九将又在原地停顿半晌,末了乘风远去。
野地阒寂。
枯木上,最后的一只飞鸟振翅,扑棱棱迎向天穹。
阳光普照,到此却无端生出阴冷。
卓无昭就坐在阳光不及的乱石暗处,背靠枯藤,居高临下。
他没有跑,所以不在意被“追踪”。他做了一个很冒险的试验,但结果好像还不错。
接下来……
他抚了抚贴着胸口收藏的锦囊,里面有着一个小小的、圆润的轮廓。即便离得这么近,他也很难感受到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