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冬主城的地底深处,通风管道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代号“夜莺”的女人,此刻正推着沉重的清洁车,橡胶轮碾过冰冷金属地板,发出规律而压抑的轱辘声。她脸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油污,工装略显宽大,完全融入这座钢铁巨兽最底层的“血脉”中。只有那双掩在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如刀,扫视着通道两侧标着复杂编号的清洁机器人充电坞。
信号丢失。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反复锤击,每一次都带来冰冷的窒息感。目标——那枚米粒大小的窃听器,记录着皮耶罗与多托雷在核心密室里的密谋——从监控屏上彻底消失了。失败?不,绝不能是失败。那窃听点是壁炉之家付出巨大代价才嵌入的,直刺愚人众最高统括官“丑角”和执行官第二席“博士”的心脏。一旦行动败露,后果不堪设想。潘塔罗涅那些被打散的残党,还有那些躲在暗处、对“普罗维克”虎视眈眈的保守派老贵族,他们的眼线或许就在这污浊空气的某个角落。
她停下清洁车,动作自然地从侧袋掏出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旁边一台机器人编号牌上的浮尘。目光却快速扫过旁边终端屏幕上滚动的当日清洁任务日志——【p-7区,深层维护通道c段,序列号:pП-47、pП-52、pП-59…】。正是皮耶罗密室所在区域轮值的几台。她记住了序列号,推起车,轱辘声再次响起,朝着集中处理站的方向,不疾不徐。心跳如鼓,面上却只有属于一个底层保洁的麻木疲惫。
集中处理站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机油、金属碎屑和腐败有机物的刺鼻气味。巨大的金属漏斗连接着管道,将机器人尘盒里的污物倾泻到更深层的地下处理池。几台完成清扫任务、等待倾倒的pП系列机器人静静停在角落。
时间紧迫。夜莺利用保洁权限,快速将pП-47、52、59号机器人的尘盒卸下。冰冷的金属外壳沾着黑乎乎的油泥。她拖过一个空桶,戴上厚实的防割手套,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开始了她的“淘金”。
第一个尘盒,pП-47。倾倒。哗啦——混杂着碎玻璃、凝固的粘液团、不知名金属零件的垃圾堆了小半桶。她戴上头灯,光束刺破昏暗,手指在冰冷的、黏腻的秽物中仔细翻找。没有。只有指尖传来的滑腻和恶寒。
第二个,pП-52。倾倒。这次是更多的灰尘、棉絮状的纤维团、断裂的细小线缆。她拨开一层层污秽,金属碎屑刺痛了指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虑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依旧没有那微小的金属颗粒。
只剩下最后一个,pП-59。希望渺茫。她几乎是咬着牙,将尘盒里的东西倒进桶里。呛人的灰尘腾起。光束下,这堆垃圾显得格外杂乱:扭曲的螺丝钉、碎成粉末的陶瓷片、干涸的颜料块、还有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尘。
她的手指近乎机械地翻找着,从边缘到中心。绝望感开始弥漫。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时——
指尖触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异常坚硬光滑的凸起。
心脏猛地一缩!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凸起周围的秽物拨开。一点微弱的银光在头灯下闪过。是她!那颗承载着惊天秘密的“金属米粒”!它被几片细小的金属屑和一团油腻的灰尘死死卡在尘盒底部的一个凹槽里。夜莺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用镊子精准地夹起它,迅速用特制的溶剂布擦拭干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镊子传来,却让她掌心渗出了热汗。
成了!
壁炉之家安全屋隐藏在主城排水系统的一个废弃增压阀室深处。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空气里是电子设备高速运转散发的微弱焦糊味和冷却液的清新气息混合的味道。顶级解码设备闪烁着幽蓝的光。
夜莺将清洁过的窃听器交给技术专家。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复杂的波形图在屏幕上跳动、重组。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
滋啦…一阵电流杂音,接着是皮耶罗那低沉平缓、却比至冬寒冰更刺骨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安全屋内:
【…三天后的午夜,无论她是否落笔,这剂‘馈赠’都会准时生效…外表无痕,如同最完美的猝死…】
【…毒素正以纳米级剂量持续渗透,三天后积累的浓度,足以让神明也无力回天…】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冻结成冰。技术专家僵在座位上,夜莺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核对时间!”夜莺的声音因为极度紧绷而有些变调。
屏幕右下角,清晰的数字显示着当前时刻。她脑中飞速计算——“三天后的午夜”…距离现在,仅仅只剩——
“十二小时!”技术专家失声叫道,脸色煞白。
十二小时!至冬的女皇陛下,他们的最高领袖,生命只剩下最后十二个小时!而且,根据多托雷那恶魔般的自述,这毒…无解!
夜莺没有任何犹豫,将解码后的完整录音文件,连同精确的倒计时,通过安全屋内最高密级的单线传输通道,直接发送给阿蕾奇诺。
几公里外,另一处绝对安全的暗桩。阿蕾奇诺独自站在通讯器前,幽蓝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她点开了那份标注着最高紧急等级的文件。
皮耶罗冰冷宣告死亡时间的声音,多托雷自矜的毒药描述…一字不漏地灌入她的耳中。
最初的百分之一秒,阿蕾奇诺的瞳孔有极其细微的收缩,那是人类面对极端冲击的本能反应。但下一秒,所有的震惊、愤怒、甚至一丝可能的痛惜,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绝对清醒碾碎。她的眼神彻底沉静下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拯救?不可能。
十二小时,太短。毒药无解。任何试图接近女皇、警示或干预的举动,都无异于直接告诉皮耶罗和多托雷——计划暴露。以那两个老狐狸的狠辣和掌控力,“普罗维克”将迎来灭顶之灾,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唯一的生路,只剩下一条。
止损。反击。
必须在女皇“猝死”造成的权力真空和滔天混乱爆发之前,在皮耶罗利用这“完美猝死”嫁祸尘歌壶或直接扣在“普罗维克”头上之前,以雷霆之势,抢先控制住局面!夺取政权核心!只有掌握大义名分和暴力机关,才有可能阻止皮耶罗后续的复国阴谋,为“普罗维克”的理念,为至冬残存的未来,撕开一道生路。
冰冷的决断瞬间成型。她立刻接通了最核心的加密频道,指令简洁、明确、不容置疑:
绝密封锁:“女皇确切毒发时间点(倒计时结束时刻),列为‘湮灭’级机密。当前知情范围,锁定在‘夜莺’所在安全屋人员,我,达达利亚,及‘断指’、‘渡鸦’、‘黑鹰’三人。严禁任何形式外泄。违者,视为叛国,即刻清除。”
严防打草惊蛇,更严防消息提前引爆恐慌,被潘塔罗涅余孽或保守派利用搅局。
静默备战:“传令达达利亚及所有‘锋刃’:‘最高戒备,等待雷霆。’”这是只有核心成员才懂的暗语——所有“普罗维克”的武装力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全员武装,分散蛰伏于关键节点,保持绝对通讯静默。枕戈待旦,只待那注定到来的午夜钟声——女皇的死讯,将成为他们行动的号角。
关键情报传递:“‘渡鸦’,目标:旅行者荧。地点:尘歌壶代表团下榻处。执行时间:倒计时启动后第11小时整。”她对心腹下达最后一道指令,“传递内容:女皇将于近期遭皮耶罗、多托雷刺杀。主谋已确认。请求代表团做好应对剧变准备。绝对禁止提前传递,必须卡准时间点。”提前通知代表团,任何异常调动都可能被皮耶罗遍布的眼线捕捉到。11小时,是留给代表团反应的最低安全时限。
指令下达完毕,阿蕾奇诺切断了通讯。安全屋再次陷入死寂,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她走到唯一的观察孔前,外面是至冬主城地下永恒的、昏暗的甬道。
风暴已在弦上,而此刻,是风暴眼中令人窒息的死寂。皮耶罗和多托雷的计划精密而致命,但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至冬这片冻土下涌动的暗流。女皇的统治早已在深渊重压下摇摇欲坠,官僚体系的僵化、资源分配的极度不公、前线士兵无谓的牺牲,早已在军队和民众中埋下了不满的种子。“普罗维克”并非凭空而生,它是这些暗流汇聚成的冰下之河。阿蕾奇诺深知,皮耶罗的“坎瑞亚荣光”对绝大多数挣扎求生的至冬人而言,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幻梦。他们需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是看得见的秩序,是能刺破深渊黑暗的利刃——这正是“普罗维克”在基层士兵、技术官僚甚至部分失意贵族中悄然凝聚的力量。皮耶罗的毒计能杀死女皇,却杀不死这股早已渗透进至冬肌理的力量。相反,女皇的暴毙,恰恰是撕开旧秩序脓疮、让冰下之河喷涌而出的契机。
至冬主城地表,呼啸的风雪依旧统治着天空,灰蒙蒙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深渊威胁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无人知晓地底深处正在倒计时的弑君毒谋。
皇宫深处,装饰华美却冰冷的寝宫内,女皇端起镶嵌着冰晶的杯盏,饮下每日必需的“净水”。那无色无味的致命毒药,正随着每一次吞咽,在她尊贵的血脉中无声累积,静待爆发的时刻。
秘密实验室里,皮耶罗抚摸着坎瑞亚破碎的王冠,多托雷调试着深渊结晶,两人嘴角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的笑意。
潘塔罗涅的残党在城市的阴影里舔舐伤口,蛰伏待机。保守派的老贵族们在各自的堡垒中,对着地图和利益清单反复权衡。
只有极少数人,在至冬庞大躯体的阴影最深处,感受着那无形却沉重如山的滴答声。
十二小时。
毁灭?还是新生?
空气凝固,风雪呜咽。
窒息感,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