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术研究室常务主管饶姝抱着双臂,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她的目光同样聚焦在光幕上那片刺目的红色噪点上,但眼神里没有理萌那种理想受挫的焦躁,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分析。她穿着璃月改良学者袍,身形微胖,站姿却挺拔如松,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能洞穿数据迷雾的探针。
“理萌先生,”饶姝再次开口,语气并非否定,而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穿透‘虚假之天’的探索,其理论意义和长远战略价值毋庸置疑。但是,”她话锋一转,调出旁边另一块较小的光幕,上面是复杂的信号频谱图和密密麻麻的前线情报摘要,“我们必须正视尘歌壶当前面临的现实威胁和极其有限的资源。”
她的指尖在光幕上快速划过,放大几个关键区域:“根据我们目前能截获的零星无线电信号——大部分来自深渊教团内部混乱无序的通讯——以及前方侦查组传回的最新情报交叉分析,可以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至冬本土守军,尤其是潘塔罗涅亲自掌控的嫡系精锐部队,其通信纪律之严苛超乎想象。他们主要依赖有线电报和野战被复线电话进行核心指挥通讯。”
她指向地图上标注的几个至冬核心军事节点和防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目前投入巨大资源建设的金穗传音网,以及努力维持的旧虚空网络残余节点,在针对至冬核心军事情报的无线电监听方面,效率将极其低下,甚至可以说是隔靴搔痒。我们急需投入资源建设的,是对有线通讯线路进行物理渗透的能力(比如特种行动小组潜入铺设窃听装置),以及更强大的密码破译团队和技术,用以攻克他们可能使用的机械密码或复杂密本。”
饶姝的目光从光幕移开,落在理萌紧绷的侧脸上,声音清晰而有力:“现阶段,将宝贵的算力、晶片能源和顶尖技术人才持续投入到‘向虚无缥缈的星空呼喊’这个方向,优先级……可能需要重新评估。我们更需要的是能立刻撕开敌人情报迷雾、为‘砺锋’下一步行动提供直接支撑的‘刀锋’,而非指向未来的‘望远镜’。”她的阐述逻辑严密,数据支撑充分,将资源分配的残酷现实摆在了桌面上。
理萌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饶姝的话像冰冷的雨水,浇在他心头那团理想主义的火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无法反驳她的现实逻辑。尘歌壶确实在挣扎求生,每一分力量都该用在刀刃上。但他内心深处,那块星穹图腾的残片,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模糊印记,以及穿透虚假之天可能带来的、无法估量的可能性,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他。这是两种同样重要却方向迥异的战略眼光。
两人都清楚,这场平级之间的争论,无法在实验室内解决。他们需要将各自的进展、困境和截然不同的优先侧重,形成详尽的报告,提交给七星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最高决策层,由她们来权衡这关乎尘歌壶未来的技术资源天平,究竟该向哪一边倾斜。是继续仰望星空,追寻那渺茫却宏大的可能?还是脚踏实地,磨砺出能刺穿眼前黑暗的锋利匕首?
尘歌壶边缘区,远离核心的喧嚣与工业区的轰鸣。风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方向,只剩下穿过稀疏草叶时发出的、单调的簌簌声。一片背靠着嶙峋微缩璃月山岩的开阔坡地,此刻正在进行着最后的修整。
这里是胡桃亲自选定的地方,视野极佳。站在坡顶,尘歌壶核心区那些标志性的建筑——霓裳花田流淌的梦幻粉紫、中心书库沉稳的轮廓、远处A区住宅楼群——尽收眼底。尤其是其中一扇小小的窗户,属于A区3单元,在结界边缘透来的微光下清晰可辨。
往生堂的资深仪倌,一位沉默寡言、手法却极其精细的老石匠,正用特制的刻刀,对其中一块打磨光滑的灰白色墓碑进行最后的雕琢。胡桃没有像往常那样蹦蹦跳跳,而是难得安静地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宽大的袖袍里,深褐色的梅花瞳静静注视着石匠的动作。
刻刀在坚硬的石面上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随着最后几笔落下,碑文清晰地呈现出来:
并肩于此,守望尘歌。
火种不熄,薪尽火传。
字迹端正,笔锋却隐含着一种深沉的力道。这是静怡亲笔所书,由胡桃转交给石匠的墓志铭核心片段。十六个字,凝练如诗,重若千钧。它承载着一个学者对文明存续最朴素也最坚定的责任感,更包裹着那份至死方休、却从未能宣之于口的、深沉如海的眷恋。
石匠退后一步,用软毛刷仔细拂去石屑。胡桃的目光在那两行字上停留良久,又缓缓移向墓碑上方预留的、本该镌刻姓名的空白区域。然后,她的视线转向旁边另一块同样材质、同样大小,却完全空白的墓碑——这是静怡特别坚持的要求。
两块墓碑,一块刻着沉重的誓言,却空悬着主人的名字;另一块则彻底沉默,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胡桃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眼神复杂。她想起了静怡之前那种殉道般的绝望平静,也想起了她最近脸颊上重新焕发的红润,以及在书库面对自己调侃时,那句带着豁达与力量的“让那一天永不来”。
“这‘碑’啊…”胡桃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空旷的坡地上显得有些飘忽,“刻了一半的心事,留了一半的念想……真有你的啊,静怡。现在这样…倒也应了她现在的心思。”她对着石匠点点头,语气恢复了往生堂主特有的、看透生死的平静,“行了,老周,收尾仔细些。名字…就按契约,先空着吧。这‘契约’的最终章,是刻上两个人的名字,还是永远让它空白下去…且看我们那位静怡小姐,何时有勇气来落笔,或者…命运是否垂怜,让她永远无需落笔了。”
石匠默默点头,开始收拾工具。夕阳的余晖越过微缩的山岩,将两块墓碑的影子拉得很长。刻着誓言的那块,文字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旁边那块空白的,则像一片沉默的留白,静静地躺在山坡上,面朝着霓裳花田的温柔光晕,和远方那扇或许正亮着灯火的小窗。沉重感并未消失,它已镌刻在石中,但绝望的冰冷似乎被一种新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悄然中和了。未来如何书写,答案在风中,在人心深处,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