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舟住的是四进院落,自是知道布局。
三进院是最大的,因为是屋子的主人在此居住。
而元好先生的三进院,已经被改造成了书库。
正房+东西厢房+西耳房,每一间挂着一块牌子。
经史子集。
正是:以儒家经典(经)为核心,以历史经验(史)为镜鉴,以诸子思想(子)为补充,以文学艺术(集)为点缀,构建了一套完整的知识体系。
宽敞的院落里,仆人们正在把晒的书一本本收起,放回书库。
闻士慎站在过厅屋檐下,对张子舟认真道:“子舟啊,陈胤宇的心思我懂,所以我打算去信给礼部,让他们告诫各官学,不要参与这种无意义之争。”
“余县令是你的好友。”闻士慎继续道,“他也会出面,和知府一起发文当地,禁止斗诗斗文。”
“多谢老先生!”张子舟一怔,感激的看向元好先生。
见他一点就透,闻士慎很是欣慰:“所以,我暂时不收你做我的关门弟子。”
“你也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事情上面。”
“以后,白天在县学念书,放了学就来我家看书。”
“明年的八月就是岁试之期,本朝有鉴于前朝读书人懒惰,前方在打仗,后方却在游湖赏花,醉卧青楼!”
“本朝实行六等黜陟法,所以,不要以为考上秀才就万事大吉。”
说到这里,闻士慎指了指院子,笑道:“去吧。”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充满了对张子舟的鼓励。
张子舟郑重的谢恩,然后举步上前,走进经房。
里面的书架上,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
门窗敞开,夕阳的柔和光线,照了进来。
与装订的书本交相辉映,令人目眩。
想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就要有太史公那样的博学。
而要做到博学,就要放下一切,包括前世学到的一切,重新把自己当做学童,重新看待并学习。
一时间,豪情在张子舟的心里激荡,久久回响。
闻士慎没有跟来,他站在廊下,眺望着自己的弟子,面带微笑。
老夫人露面,笑着问道:“你不过去教他,从哪里开始看起?”
“此子天资聪颖,基础牢固,又有主见,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还是去品尝美酒要紧。”
闻士慎说着,和老夫人一起离开了。
张子舟已经被书本吸引,完全没在意这些,随手拿起一本书。
《三礼注》,好书!
他在窗边坐下,开始认真看书。
贪婪地汲取知识,近乎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的,天都黑了,仆从点灯进来,放在桌上。
张子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向老先生告辞,还请求把书带回家,想一边吃饭一边翻阅。
征得老先生同意后,他飞快的离开。
“妹夫?”
“嗯?”
听到大舅哥喊自己,张子舟茫然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收走,只有一盏油灯。
外面的月亮已经升到空中。
傅藻苦笑道:“妹夫,你今天得了一本什么书,看的这么起劲,连吃饭都不在意。”
以前,张子舟都是在书屋看书,头一回在餐桌上看到现在。
“《三礼注》一位大儒的传世名作。”张子舟喜道。
古代传抄的时候,容易出现纰漏,这本《三礼注》是原汁原味,看得人好过瘾。
“呃,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进学。”傅藻嘴上劝,心里却一个劲儿的感慨。
还是老爹慧眼如炬,会选女婿,子舟又勤奋又天资高。
“知道了姐夫。”
张子舟合上书本,拎着油灯,去了自己书房。
在油灯下,继续看书。
望着书房的油灯,傅藻想睡也睡不着,回自己屋继续读书。
半夜。
张子扬偶然醒了,发现张子舟的书房还亮着灯,他吓了一跳。
于是,他也干脆不睡了,坐在窗边,对着油灯看书。
张子舟把心里的看书目标完成,吹灭油灯,回屋倒头就睡。
反倒是临时起意的傅藻和张子扬看书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清早,两个人顶着熊猫眼,出门吃早食。
张子舟则是神采奕奕,瞧见他们这个样子,反而劝道:“读书要讲究方法,劳逸结合。”
“……”
傅藻和张子扬无语凝噎,傅藻郁闷道:“妹夫啊,你不知道,我俩看到你有多害怕。”
“害怕?”张子舟不理解。
“当然是害怕,你这么优秀,我们迟早跟不上你。”张子扬道。
张子舟伸了个懒腰,道:“我觉得自己很笨,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噔噔咚!
傅藻真想找个人评评理,这说的是人话么?
吃过早食,张子舟照旧买了早食,送到闻府,顺便换一本书。
然后边等老先生,边坐着看起书来。
闻士慎边享受美食,边随便出了一个问题:“你看过三礼注,又看三礼义疏,感觉有什么不同吗?”
“两者传承有序,但我个人觉得,过于看重三礼注,而忽视了三礼注本身存在的问题。”
闻士慎本就是随口一问,张子舟也就随口一答。
一问一答,却含金量极高。
老夫人在旁看着,惊讶的问:“三礼注居然有问题?”
“不算大问题。”张子舟回答,“三礼注初次打破屏藩,自是开创第一功,但其中的解释,明显带有当时的局限。”
“三礼义疏在此基础上,不仅没有打破,反而注释的更详细,相当于错上加错。”
这番回答让老夫人十分佩服,连元好先生都惊叹不已。
敢于面对和质疑先贤,这需要极大地勇气,而指出其中不足,更需要很高的学问。
指出不足又不骄傲,更是难能可贵。
老顾啊老顾,这回我得请你喝酒!
闻士慎风卷残云般的吃完早食,倏然起身,整个人精神抖擞。
“走,咱们去县学。”
张子舟背上书箱,和在外面等候的张子扬、傅藻汇合,再一起前往县学。
时光也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天天度过,转眼就到了十月份。
金秋十月。
一则好消息从京城传来,谢世宽和范仲然已然被问斩。
他的党羽,或是被发配充军,或是伏法。
夏荣父子也被打了十大板,赶出县城,不得回籍。
而一切的主导者,居于幕后的张子舟,却在这时候,选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