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张平仿佛没事人一般,又给自己和袁韦伯满上了一杯酒。
“来,韦伯,别愣着。”
他举起酒杯,朝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努了努嘴。
“趁热吃,这年头,粮食可金贵着呢,浪费了可惜。”
袁韦伯颤抖着手,端起那杯尚有余温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却远不及他此刻胸中翻腾的万丈豪情来得滚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锦亲自将张平和袁韦伯送至湖心小筑的门口,晚风吹拂,带着湖水的微凉,却吹不散雅室内残留的紧张气息。
“张公子,”陈锦停下脚步,原本带着几分官场圆滑的脸上,此刻尽是凝重。
“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这袁家兄弟在晋城盘根错节,势力极大。本官虽为一城太守,但若无确凿的罪证,他们只要不犯下谋逆这等滔天大罪,我也动他们不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们就像是晋城的一颗毒瘤,可这颗毒瘤,需要一把锋利的刀来剖开。本官这把刀,碍于朝廷法度,生了锈,钝了刃。”
陈锦的目光落在张平身上,锐利如鹰,“所以,本官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这把从江城来的,无所顾忌的快刀。”
张平的眼底映着湖光,波澜不惊。
他明白陈锦的意思,这是要他去做那个打破规矩、掀翻棋盘的人。
他来当恶人,陈锦来收拾残局。
“陈大人言重了,”张平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不过是生意人之间的些许摩擦,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将皮球又轻飘飘地踢了回去。
陈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哈哈一笑,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好,好一个生意人!那本官,就静候张公子在晋城大展拳脚了!”
返回客栈的马车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噔”声。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车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袁韦伯几次张口,却又都咽了回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纠结。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
“东家,我对不住您。”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愧疚,“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只是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袁家,再和‘袁韦伯’这个名字扯上任何关系了。”
张平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未因他的话而有半分惊讶,只是淡淡地掀开眼皮。
“哦?那现在怎么又想通了?”
“因为我看到了希望。”
袁韦伯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那是在绝望的黑暗中挣扎了太久之后,乍然见到黎明的炽热。
“我自小便跟着父亲学习经商,父亲在世时常说,我脑子活,擅长管理,是个天生的商人胚子。但他总说我心肠太软,对谁都存着一份慈悲,日后必会吃亏。”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后来家道中落,流离失所,我才明白父亲的话。在这乱世,慈悲是最无用的东西!钱,权,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跟着东家的这些日子,我看得分明,”他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张平,充满了信服与崇拜。
“您虽然年轻,但手段却老辣果决。对朋友,您倾囊相助;可对敌人,您却如寒冬般冷酷,从不手软。这份刚柔并济的手段,和我父亲很像。”
“所以,我想通了。与其当一辈子见不得光的马韦伯,不如堂堂正正地做回袁韦伯!东家,韦伯愿为您冲锋陷阵,将袁家的一切,都为您夺回来!”
张平静静地听着,心中并无波澜。
这一切,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种地的马韦伯,而是一个能帮他掌控晋城粮脉的袁韦伯。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袁韦伯的肩膀,嘴角终于漾开一抹真正的笑意。
“很好。我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回到客栈,孙岩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张平直接从怀中摸出厚厚一沓银票,递到孙岩面前。
“孙总镖头,这里是五千两。你先带兄弟们回去。”
“五千两?!”孙岩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都有些发抖。这笔钱,足够他们威远镖局不吃不喝赚上十年了!
“东家,这……这太多了!”
“不多。”
张平的语气不容置疑,“江城那边,还不知那个赵斌会耍什么花样,铁匠铺的李政也还没消息传来。满香楼的王福禄,想必也快回去了。你们回去后,立刻整顿人手,招兵买马,随时准备接应我。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眼中是商人的精明。
“明日走之前,去集市上转转,买些晋城的土特产,什么药材、皮货都行,装满车厢带回去。咱们的商队,可不能跑空车。我猜,王福禄那老家伙,肯定也会这么干。”
孙岩听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中对张平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这位年轻的东家,不仅出手阔绰,心思更是缜密到了极点!
“是!东家放心,属下明白!”孙岩重重地点头,将银票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那分量,比千斤的担子还要重。
“你留下十个机灵点的兄弟,帮我看着粮店就行。”
“是!”
吩咐完孙岩,张平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嫣然身上。
这两日,他忙于应付袁家和陈锦,确实有些冷落了这位前朝公府的大小姐。
此刻她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角,见张平看过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一双美眸中带着几分幽怨,又藏着几分期待。
“粮店刚开张,还缺个管账的先生。”
张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宋姑娘,你来做这个账房,可愿意?”
宋嫣然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仿佛一只被主人冷落许久后,突然得到了一整条小鱼干的猫儿。
那点点幽怨霎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雀跃。
“我……我可以吗?”她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是说你祖父教过你算学和经营之道吗?”张平挑了挑眉。
“可以!我当然可以!”
宋嫣然连忙点头,生怕张平反悔似的,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声音都带上了甜糯的颤音。
“你放心,我一定把账目管得清清楚楚,一文钱都不会差!”
看着她那副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的模样,张平心中暗笑,这丫头,终究还是闲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