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阿尔加维。
阳光炙烤着起伏如过山车般的赛道。
路特斯-阿尔法罗密欧车队的车库里，气氛却与外界的热浪截然不同，带着一丝压抑的期待。
林逸风半蹲在自己的c41赛车旁，手指轻轻划过车身侧箱下方，那片崭新的碳纤维底板。这是车队为适配梅赛德斯引擎，赶工出来的升级部件。它的表面光滑冰冷，每一道纹路都承载着整个车队的希望。
“理论上，这块新底板能在高速弯为我们带来每圈0.15秒的提升。”
比赛工程师约恩·贝克尔的声音传来，带着德国人特有的严谨。
林逸风站起身，戴上头盔，没有回应那份数据上的乐观。他进入座舱，习惯性地在方向盘中心的队徽上轻敲了三下。
理论。
赛车世界里，最不可靠的就是理论。
周日，正赛结束。
p6。
一个不算差，但绝对谈不上惊喜的名次。
林逸风将赛车停回p房，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跳出驾驶舱。他摘下头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杂着无法言说的失望。
车库里死一般的寂静，与上一站双积分完赛后的狂欢判若两个世界。
技术总监扬·蒙肖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手里拿着一块数据平板，上面的曲线图刺眼得很。
“升级包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的声音干涩，“我们的风洞数据模型，可能出错了。”
一句话，判了死刑。
整个团队数周的努力，在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林逸风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技师，胸口堵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周后，西班牙，巴塞罗那-加泰罗尼亚赛道。
熟悉的挣扎感变本加厉。
赛车像是抹了油的泥鳅，在每个弯角都拒绝稳定下来。林逸风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与一头倔驴搏斗。方向盘每一次细微的转向，都需要他付出比以往更多的修正。
“后轮抓地力正在衰减，Ethan，注意出弯。”
“我知道。”
他的回答简短得像电报。
他拼尽了全力，榨干了轮胎的每一分性能，最终也只是守住了第七的位置。
比赛进入最后阶段，一阵刺眼的蓝色在他的眼前晃动。
蓝旗。
他下意识地向旁边让开线路。
一辆银色的梅赛德斯赛车，如同幽灵般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刘易斯·汉密尔顿，正在向着分站冠军冲刺。
而他，林逸风，被套圈了。
那一刻，赛车引擎的轰鸣仿佛都消失了，世界安静得可怕。他能清晰地看到汉密尔顿的头盔在前方迅速变成一个小点，而自己的赛车却如此无力。
冲过终点线时，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庆祝又一个积分完赛。无线电里，亚历克斯在说着什么，他只是麻木地回了一句。
“收到。”
又是一个周末。
摩纳哥。全世界最迷人，也最残酷的街道。p8的成绩对林逸风来说一无是处。
他把自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蔚蓝的地中海，但他一眼都未曾看过。
房间里唯一的亮光，来自墙上的巨幕电视。
画面里，两台法拉利赛车在狭窄的街道上如鱼得水。那抹跃马的红色，在摩纳哥的阳光下，鲜艳得刺眼。
当夏尔·勒克莱尔和卡洛斯·塞恩斯驾驶着法拉利，在汉密尔顿之后，一前一后冲过终点线，双双登上领奖台时，林逸风的呼吸停滞了。
电视里，勒克莱尔跳出赛车，振臂高呼，摩纳哥的主场为他们的王子陷入癫狂。香槟开启，金色的酒液在空中肆意喷洒，映着胜利者畅快的笑脸。
“砰！”
一声闷响。
林逸风的拳头重重砸在柔软的沙发扶手上，指关节硌得生疼。
他曾与那个人并肩作战，曾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把他看作最值得期待的后辈。
而现在，他穿着跃马的红色战袍，站在自己曾经的位置上。
而自己，却像个局外人。
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屏幕上闪烁着经纪人杰克·哈里森的名字。
林逸风看了一眼，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他不需要任何安慰。
他瘫倒在沙发里，房间的光线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只有电视屏幕的光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脑子里，媒体那些刻薄的评论开始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离开法拉利，是林逸风职业生涯最大的错误吗？”
“事实证明，是法拉利的平台成就了冠军，而不是冠军成就了法拉利。”
“冰人Ethan的光环正在褪色，他可能只是又一个被高估的天才。”
是这样吗？
真的是我的选择错了吗？
自我怀疑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试图清空大脑，但勒克莱尔举起奖杯的画面却反复灼烧着他的眼皮。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房间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穿着一身红色的赛车服，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熟悉的迷你卡丁车模型。
“所以，冠军的奖杯，只能在法拉利举起？”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分不清是记忆中舒马赫的口吻，还是他自己内心的质问。
林逸风猛地睁开眼。
对面的沙发上空空如也，只有电视机反射的微光。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冷汗。
幻觉？还是……
声音再次回响。
“当你的赛车不够快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抱怨它？还是把它开到极限之外？”
“当你的团队犯了错，你会怎么做？指责他们？还是逼着他们，也逼着你自己，一起进化？”
“如果你只会坐在酒店里，对着电视机挥拳头，那你连坐进那台冠军赛车的资格都没有。”
一句比一句更尖锐，一句比一句更刺骨，是舒马赫曾经对他的呵斥，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能够醍醐灌顶。
林逸风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那条名为“自我怀疑”的毒蛇，被这几句质问斩得粉碎。
他有自己的天赋。
赛道记忆宫殿。
那不是用来一遍遍回放自己被套圈，看着别人登上领奖台的耻辱画面的！
“不是！”
他低吼出声，一把抓过桌上的那个卡丁车模型，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瞬间清醒。
“赛车不行，就把它开到极限！”
“车队不行，就逼他们进化！”
他紧紧攥住模型。
眼神中的迷茫和沮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久违的，近乎疯狂的狠劲。
是的，他明白了。
他不是来阿尔法·罗密欧养老的。他是来创造一个新的王朝。
如果前方的路被堵死了，那就重新炸开一条路！
就在这时，被他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发信人：赵思宁。
内容很短，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逸风，来围场咖啡厅一趟。有个人，我觉得你需要‘偶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