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五、六。
掐头去尾，选出这四个拉拢的对象。在晨议开始之前，慕容琤要说服他们中至少三人站到她们这边。
“四叔和五叔目前是大伯身边的人，三叔和六叔未见明确立场，但不代表他们两个比四叔五叔更好说服，他们有可能也在观望，有可能也另有所图，只有等到你胜券在握，他们才会被说动。”
慕容万钧的棺材昨夜已经封好，今日起灵之前给宾客们安排了几桌简餐，四叔慕容万霆一向不喜热闹，这顿简餐他想必是不吃的，应该在专门给他们兄弟六人准备的院落休息。慕容琤从慕容琅的院子出来，前往客院，途径一条临水波廊，湖风阵阵，穿过它时，她把慕容琅的嘱咐又捋了两遍。
“四叔为人清高，看似不主动投身于争斗之中，其实是最郁郁不得志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希望有人看出他才是七个兄弟中最有才能品行的人。而五叔脾气粗浅，好大喜功，沉不住气。这两个人虽然同为大伯办事，但谁也瞧不上谁，最适合分而化之，逐一击破。从他们中间挑一个人当突破口的话，我建议你从四叔入手。”
慕容琤丧服戴孝，白麻衣之外罩着飞骑银甲，臂下挟盔，直入慕容万霆院中，见她那常年一脸肃容的四叔正站在门廊上透气，慕容琤笑着走近，将头盔放在一边。
飞骑的银甲她常穿，头盔她却几乎从来不戴，今天在一个不需要全副武装的场合，她把头盔也带上，当然有非凡意味。
慕容琤也不与她四叔礼让，在门廊的美人靠上坐下，以一个她觉得舒服又不过分散漫的姿势，向对她一脸戒备的慕容万霆宣布了一件事，“四叔，我调回了全部飞骑布防城主府，今天继位的事情敲不下来，谁都别想走。”
慕容万霆的腮帮肉抖动了一下，他冷漠道：“你敢调回飞骑，不怕风波城先失守？”
“江湖上当然有我的朋友。四叔不信，可以飞鸽传书，我保证你们的亲卫一个都进不来。”
“慕容琮是个私生子。”慕容万霆讲出他认为慕容琤最在意的事，“他跟你们都不是一个母亲，值得你这样做？”
“开城立府时就定下的规矩，城主之位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贤，慕容琮族谱有名，又是唯一的男丁，祠堂的太爷们没另外添规矩说不传私生子。那么四叔觉得，是咱们的情理重要，还是老祖宗的规矩重要？”慕容琤把问题抛回给他。
“自李朝覆灭，中原天下无天子，武林群豪并起治世，至今不过百余年，那时候的老祖宗，算得哪门子的老祖宗？”慕容万霆冷哼，“你年纪轻轻，倒已学得那祠堂白胡子们一般的迂腐。”
“那么，四叔的意思就是，祖宗的规矩、祠堂的意见，都不算什么了？”
“你问问中原另外那九座领主府十三座城主府，谁不是天下我才、唯贤是举？偏我慕容家固守陈规百年不变，早晚落后天下英豪之列，为武林同道所耻笑！”
“好一个天下我才唯贤是举，武林最不缺的就是豪杰，不知四叔属意谁来做这个继任城主？”
“风波城之事乃我慕容家之事，即便要改，也是循序渐进，你既要今日就有个结果，当然是从慕容家择优择贤，以安人心。”
果然不出慕容琅所料。慕容琤心中暗暗冷笑。虽然这六位叔伯她早就有所了解，不过在这大抉择上面对面地聊上两句还是很有必要，短短几句话，已经足够证明慕容琅对她们这个四叔的论断分毫不差。慕容万霆站在慕容万邕的阵营里，但他不说。他自己心里想当城主想当得要死，但他也不说。他还可以落井下石甚或挑拨离间，他也确实尝试了，可又做不到底。
这样一个“阵营明确”，又立场不坚的软脚虾，可不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吗？
“她都跟你里应外合，控制住整个风波城了，为什么还要费劲去争取她那几个叔叔伯伯？”
杜玉书原本以为自己走的是智谋路线，结果走的好像是合谋路线。这种感觉在赤面一边热情洋溢地招待她们一边把内情轻轻松松和盘托出的时候尤其明显。
赤面哈哈大笑，没先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头跟越斐然闲谈，“你看，这果然是孩子才会有的想法，真可爱啊。”
杜玉书有点不爽，她刚要发作，赤面就已经转回头来答她的话了，笑容挂得满满的，伸手非常不好打，“慕容家这个情况，比起你熟悉的那些城主更迭，更像是天子治世时的帝王更迭。”
杜玉书来兴趣了，前朝的事情就算在师门里也不会细说的，“区别在哪儿？”
“区别在于风波城是个缩小了的家天下，风波城的城主其实就是慕容家的家主，他们安安稳稳顺位继承也就罢了，可一旦今天这种局面出现，情况就会无限接近于天子治世时的改朝换代。就拿最近的金明来说，金明换一个城主，最多只意味着接下来二十年治城理念的变化，本来就是广招门生举贤胜任，没夺位这一说。可慕容家如果发生夺位，等同于是他们内部有了一次改宗，决定了接下来数十年里是哪一支独大，你说这里头的势力变化、利益纷争，会不会比其他城主府大？”
杜玉书懂了，“那确实很大！可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慕容琤她有人马，直接打服了他们，有什么不可以？就算没有绝对的优势，他们只要不想鱼死网破，也没道理不退一步吧！”
“这就是我说你可爱的地方。”赤面又笑起来，“你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势力。”
“就当我不知道！你说说，到底为什么不可以？”
“这变动牵涉的势力既然如此之多，他们就更加要考虑自己是否能服众，服众不光是让人表面上心服口服，还得有提防别人趁虚而入的能力，到了这个位置上，你露出的任何破绽，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攻讦你的理由。这就是为什么以前做皇帝的人喜欢弄那么多虚头八脑的三纲五常、连打仗都要讲究个师出有名、造反还要论什么肃清朝纲的原因。当他慕容家的家主，就跟当以前的皇帝一样，兵强马壮当然是个不可忽视的优点，但你没有君德就打天下也是万万不行的呀。”
“君德？什么是君德？”杜玉书想了想，“人品高洁和名正言顺的意思吗？噢！所以慕容琤要争取的其实是道义上的支持！”
赤面非常满意，“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