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那名背负着思想“檄文”的信使之后,凉州城并没有因为暂时化解了危机而有片刻的松懈。
恰恰相反,一股更加紧迫、更加肃杀的气氛,如同秋日里那变得日益锋利的寒风,迅速笼罩了这座庞大的军事堡垒。
长安的政治风暴,对于李承乾而言,就如同一声发令枪。
让李承乾前所未有地清醒地认识到,单纯的理论和技术优势,是脆弱的。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里,最响亮的辩驳,永远都只来自于——敌人的哀嚎,与战刀的嗡鸣。
他需要一场胜利。
一场,无可辩驳的,酣畅淋漓的,足以让所有质疑与非议,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的伟大胜利!
凉州城外,一望无际的大校场,此刻已然变成了一片钢铁的森林。
秋日高爽的苍穹之下,数万名整装待发的新军将士,排列成一个个巨大而整齐的方阵。
他们静静地伫立着,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
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甲胄之上,反射出万千道刺眼的光芒。
放眼望去,旌旗猎猎,遮天蔽日。
然而这支军队,却与大唐以往任何一支军队,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们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繁琐笨重的传统扎甲,而是一种经过精心设计的,只保护着躯干核心部位的流线型钢制板甲。
这种胸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给人以一种坚不可摧的视觉冲击。
他们手中握着的,也不再是人手一张的角弓,而是一杆杆,通体黝黑,造型奇特的火铳。
腰间一边是专门用来近战格杀的百炼横刀,另一边则挂着一个个牛皮制成的弹药包和火药包。
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花哨的色彩。
整支军队,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冰冷的、高效的杀气。
仿佛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最高效率地去收割敌人的生命。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缓缓响起。
太子李承乾,身着一套为他量身打造的,更显华丽与威严的黑色帅气钢甲,骑在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之上,在吴王李恪、大将军薛万彻等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缓缓地从军阵前巡视而过。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又充满了渴望的面庞。
这些士兵,大多来自于关中和陇西的良家子,他们或许没有那些百战老兵的油滑与沧桑,但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对未来,对功勋,最原始也最炙热的野心。
巡视完毕,李承乾勒马,停在了点将台前。
他没有走上高台,而是依旧骑在马上,面对着他亲手缔造的这支,属于新时代的军队。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他那被内力催动,响彻云霄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将士们!”
他没有用任何官衔,而是用了最简单、最亲切的称呼。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为何而战?!”
他的开场,与所有传统的战前动员,都截然不同。
没有忠君爱国,没有仁义道德,只有最赤裸裸的现实。
“那些文官会告诉你们,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陛下的荣耀!这些都对!但这都不是孤今天要说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
“孤今天要告诉你们!我们为何而战?!”
“为的是让你们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能因为你们的军功,而分到更多的,更肥沃的土地!”
“为的是让你们的孩子,能有饱饭吃,有新衣穿,甚至能有机会走进学堂,去读书识字!”
“为让你们自己!能凭着手中的刀,枪口的火,去挣一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赫赫前程!!!”
这番话,太过直白!也太过真实!
整个军阵,瞬间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声。
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那原本还带着几分茫然的火焰,瞬间被彻底点燃!
李承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情绪的变化,他猛地从马鞍旁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杆特制火铳!
“看看你们手中的家伙!”他高声宣告,“它不再是你们父辈手中,那需要耗费数年苦练,才能有所小成的弓弩!它,是‘格物’之道,赐予我大唐将士的……雷霆!!是能让百步之外的任何敌人,都肝胆俱裂的掌中神器!”
他又重重地,拍了拍自己胸前的钢甲,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看看你们身上的铠甲!它是‘格物’之道,赐予我大唐将士的坚盾!!是能保住你们性命,让你们能活着看到自己封妻荫子的那一天,能活着回家,去享受那份无上荣耀的生命保障!!”
“所以!”李承乾猛地,从腰间拔出了他那柄削铁如泥的百炼横刀,刀尖直指遥远的西方!
那里的天际线,是一片苍茫。
“我们的敌人不再是那些,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的草原部落!我们的目标是那片传说中黄金遍地,流着奶与蜜的,富饶土地!”
“是大食帝国!!”
“此战!我们不仅要为大唐开万世之疆土!更要用敌人的财富,来铸就我大唐将士永世的荣光!!!”
“你们愿不愿意追随孤,去开创这番不世之功业?!”
“愿意!”
压抑到极点的野心与欲望,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吼——”
数万将士,同时高举起手中的兵器,发出了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巨大咆哮!
“大唐威武!”
“太子威武!”
那股冲天的杀气与狂热的战意,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层都彻底撕碎!
三日后。
玉门关外。
一支约莫三千人的新军部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正在一片广袤的戈壁上,不疾不徐地,向西行进。
这支部队的统帅,正是主动请缨,前来执行“武装侦察”任务的吴王李恪。
西征在即,必须先摸清通往西域道路上的真实情况。
因此,李承乾派出了数支这样的千人规模的先锋部队,他们的任务,就是深入西域百里,绘制更精确的行军地图,勘探水源,并清剿沿途所有,可能对大军后勤线,构成威胁的游牧部落和马匪。
这是一个危险,却又极度富有挑战性的任务。
李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抢下了这个差事。
他胯下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看似平静的戈壁之下,隐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王爷,斥候回来了!”
一名亲兵,飞马前来禀报。
片刻后,几名浑身尘土的斥候,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他们带来的消息,让整个部队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禀王爷!前方十里,发现大股敌踪!看旗帜和装束,是西突厥的‘阿史那’部!人数至少……不下于我等!”
阿史那部!
听到这个名字,即便是李恪,眼神也不由得,微微一凝。
这可是西突厥王族部落的精锐!是真正的,在草原上,以狼为图腾的霸主!他们以骑射娴熟,作战悍不畏死而着称。
一场不期而遇的遭遇战,无可避免了。
“慌什么?!”李恪看着身边一些,明显有些紧张的年轻军官,冷哼一声,“一群手下败将而已!正好!拿他们,来试试我们新军的刀,够不够快!”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一道道完全颠覆了传统唐军战术的命令,被他清晰而冷静地,下达了下去!
“传我将令!”
“所有步卒,立刻以辎重车为外沿,就地结成‘空心方阵’!前排刀盾手,后两排火铳手,准备三段击!”
“所有骑兵,不准出击!全部退入方阵后方待命!”
“告诉将士们!此战,是我新军第一战!太子殿下在凉州看着我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命令被迅速地执行了下去。
三千人的部队,在短短一刻钟之内,便在原地形成了一个外围由数十辆辎重车首尾相连,车轮后则是一排排竖起的巨大盾牌,盾牌的缝隙中伸出了一杆杆,如同刺猬尖刺般的长枪,以及那黑洞洞的,令人心悸的火铳枪口!
而就在他们的方阵,刚刚结成之际。
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大作!
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令人心悸的马蹄轰鸣声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阿史那·贺鲁是这支西突厥部落的首领。
此刻他正骑在一匹神骏的青骢马上,用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轻蔑地看着远处那支,竟然愚蠢到,在平原上停下来结成一个乌龟壳的唐军。
“哈哈哈!”他对着身边的部将,大笑道。
“看见没有?这些南人就是这么胆小!被我们一冲就吓得只会原地等死了!”
“首领,要不要先让儿郎们上去射几轮,消耗一下他们?”一名部将提议道。
“不必了!”阿史那·贺鲁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本首领已经没有耐心了!直接全军冲锋!一鼓作气碾碎他们!让这些小羊羔们见识一下,我们草原苍狼的厉害!”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数千名西突厥的精锐游骑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他们策动着战马,从缓步到小跑,再到全速冲锋!
整个大地都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剧烈地颤抖!
眼看着敌人已经冲入三百步!
唐军的方阵之内,却依旧是一片死寂。
“稳住!!”一名新军的都尉正声嘶力竭地在阵前咆哮着,“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准开火!把敌人给老子放近了打!!”
这是李承乾在训练时反复强调的纪律。
火铳威力虽大但射程和精度却远不如弓箭。
只有当敌人进入一百步之内,进行集火齐射才能发挥出它那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威力!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突厥骑兵们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唐军士兵,藏在头盔下那一张张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孔。
他们发出了胜利的哄笑,纷纷摘下马鞍上的角弓,准备在冲锋的最后阶段用一场箭雨来作为这场屠杀的开胃菜!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稀稀拉拉的唐军弓箭反击。
而是一声来自于唐军方阵中央,那名主将李恪的,冰冷到不带丝毫感情的怒吼!
“全军!开火!!”
“砰——!!”
仿佛是平地,炸开了一声惊雷!
唐军方阵的第一排近千名火铳手,在这一瞬间,同时扣动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战场!
一团团浓密的白色硝烟,如同地狱中升腾起的迷雾,瞬间笼罩了整个唐军的阵地!
而与此同时,近千枚被火药赋予了巨大动能的滚烫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组成了一道,肉眼无法看见,却又无可阻挡的死亡弹幕,狠狠地扫向了那些正以最高速,冲锋而来的突厥骑兵!
冲在最前排的突厥骑兵,脸上的狞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褪去。
下一秒,他们的身体,便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中!
无论是他们身上,那引以为傲的皮甲,还是他们那强壮的肌肉,在这股纯粹的、暴力的物理动能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噗!噗!噗!”
沉闷的铅弹入肉的声音,被巨大的枪声完全掩盖!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突厥骑兵,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身体猛然一僵,连人带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掀飞!
无数的血花在半空中爆散开来!
后续的骑兵躲闪不及,狠狠地撞在了前面倒下的同伴身上,顿时人仰马翻整个冲锋的阵型,陷入了一片血腥的混乱!
还没等这些幸存的突厥骑兵,从这闻所未闻的攻击方式中反应过来。
唐军方阵中那冰冷的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命令声再次响起!
“第一排,退后装填!”
“第二排!上前!预备——”
“开火!!!”
“砰——!!!!”
又是一声撼天动地的齐射!
又是一道由近千枚铅弹组成的死亡弹幕!
那些刚刚从混乱中,试图重新组织阵型的突厥骑兵,再次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这就是三段击!
这就是工业化时代,对于冷兵器时代,那毫不讲理的碾压式的屠杀!
阿史那·贺鲁彻底看呆了。
他胯下的战马因为那巨大的声响和刺鼻的硝味而惊恐地不断人立而起。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
是妖术吗?
是唐人的神仙在天上打雷吗?!
他引以为傲的,那些悍不畏死的草原勇士,甚至连敌人的衣角都还没摸到,便已经死伤了近半!
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瞬间攫取了所有幸存的突厥骑兵的心!
他们崩溃了!
他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纷纷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片如同地狱一般的屠宰场!
“想跑?晚了!”
方阵之后,一直隐忍未发的李恪看到这一幕,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
他猛地,拔出了自己的横刀!
“传我将令!方阵开!骑兵!出击!!!”
“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早已按捺不住的唐军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从那瞬间打开的方阵缺口中,怒吼着狂涌而出!
对那些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只顾着逃命的突厥骑兵,展开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追击与收割!
半个时辰后。
战斗结束了。
夕阳将整个戈壁都染成了一片血色。
战场之上,到处都是突厥骑兵的尸体,和无主的战马。
李恪缓缓地从马上下来。
看着眼前辉煌到几乎不真实的战果,整个身体都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清点战果的军官向他汇报。
“启禀王爷……此战,我军共计……歼敌,三千二百余!俘虏三百余!缴获战马,近四千匹!”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
“我军……阵亡,三十七人!伤五十二人!!”
阵亡三十七,歼敌三千二!
这已经不是胜利了。
这是神迹!!!
“好!好!好!!!”李恪仰天长啸,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
全新的战争时代已经由他,由他的大哥由他们这支被称之为“新军”的部队亲手开启了!
他立刻回到中军大帐,亲自奋笔疾书撰写军报。
不仅详细地描述了战斗的经过,用最精准的数字汇报了这辉煌的战果。
更用一种充满了冲击力的语言,反复地强调了“新式板甲”那无与伦比的防御力,“火铳”那毁天灭地般的杀伤力,以及,“三段击”战术的革命性的意义!
而在军报的结尾,他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写下了那句画龙点睛的总结之语!
“此战之胜,非将士之勇,亦非臣之谋略。乃‘格物之道’之……神威也!!!”
当天夜里。
又一名信使,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往长安的漫漫长路。
只不过这一次。
他怀中揣着的不再是需要去辩驳去解释的“理论”。
而是一份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滚烫得足以让所有质疑者都乖乖闭上嘴巴的铁一般的事实!!!
长安的“文斗”之局尚未分出胜负。
凉州的“武功”已经提前给出了最响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