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药味比往日浓了三分。张太医开的调理方子已经喝了五日,瑶珈脸上的紫斑渐渐消退,心悸也未再发作,但她心里的弦却绷得比从前更紧。每日清晨,当小太监端来熬好的汤药时,她总会让春桃用银簪试过三遍,才敢浅浅啜饮。
“贵人,药渣倒了吧?” 春桃拎着沉甸甸的药渣桶,鼻尖皱得像颗酸梅。药渣混合着药汁的苦涩,在烈日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瑶珈正对着铜镜描眉,闻言动作顿了顿:“拿来我看看。”
春桃愣了愣,还是把药桶放在廊下的石阶上。瑶珈放下眉黛,蹲下身,用银簪拨开那些褐色的药渣。当归的切片还带着韧性,黄芪的纤维粗糙如麻,都是张太医药方上写着的药材,看起来并无异样。
“扔了吧。” 她站起身,指尖却沾了些墨绿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回到正殿,瑶珈用茶水洗手时,那抹绿色竟久久不散。她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安,让春桃把前几日的药渣都找了回来。
三日前的药渣堆在青砖地上,像座小小的褐色山丘。瑶珈戴着银甲套,耐心地拨弄着。刘嬷嬷在一旁看着,急得直搓手:“贵人,张太医是皇上亲选的,药方也经过太医院核对,不会有问题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 瑶珈的声音平静,目光却像鹰隼般锐利。她忽然停下手,银簪挑起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叶片 —— 那叶片边缘呈锯齿状,背面覆着细密的绒毛,散发着极淡的杏仁味。
这不是张太医药方里的药材。
“刘嬷嬷,你看这是什么?” 她将叶片递给刘嬷嬷。
刘嬷嬷戴上老花镜,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这、这是钩吻叶!有剧毒啊!”
春桃吓得倒退三步,撞翻了旁边的花盆:“钩吻叶?那不是……”
“是断肠草的叶子。” 瑶珈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捏着那片叶子,指节泛白,“少量混入汤药,不会立刻致命,却会慢慢损伤心脉,比‘牵机引’更隐蔽。”
她忽然想起李太医那张颤抖的脸,想起德妃递来的那粒解毒丹,心中的疑团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层层漾开。张太医的药方没问题,问题出在煎药的过程中 —— 有人在她的汤药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煎药的是谁?” 瑶珈站起身,裙摆扫过药渣堆,带起一阵苦涩的风。
“是、是承乾宫原来的刘嫂子,刘嬷嬷说她手脚麻利……” 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
瑶珈看向刘嬷嬷,目光锐利如刀:“她的底细,你查过吗?”
刘嬷嬷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老奴只问了内务府,说她是容嫔娘娘在时就伺候的老人,老实本分……”
“老实本分?” 瑶珈冷笑,将钩吻叶扔进火盆。叶片遇火蜷缩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的黑烟带着股甜腻的怪味,“能在太医院的方子眼皮子底下加毒药,这样的‘老实人’,宫里可不多见。”
她转身走进正殿,从妆匣底层翻出那半张容嫔留下的素笺。“梧桐树下埋着东西” 几个字被胭脂浸透,边缘已经发脆。瑶珈忽然明白,容嫔留下的或许不止那些书信 —— 这承乾宫的每一个旧人,每一件旧物,都可能藏着人命关天的秘密。
“去把刘嫂子叫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瑶珈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春桃打了个寒颤。
刘嫂子很快就来了,穿着灰布衣裙,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脸上堆着谦卑的笑:“贵人叫老奴来,有什么吩咐?” 她的眼神总是瞟向地面,避开瑶珈的目光。
瑶珈没说话,只是将那片烧焦的钩吻叶残骸推到她面前:“认识这个吗?”
刘嫂子的脸色瞬间煞白,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贵、贵人…… 老奴不知道……”
“不知道?” 瑶珈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这是从你煎的药渣里找出来的。张太医的药方里可没有这个,你倒是说说,它是怎么自己长出来的?”
刘嫂子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是、是有人逼我的!老奴不敢不从啊!”
“谁逼你?”
“是、是李太医……” 刘嫂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要是不照做,就、就把我儿子扔进慎刑司…… 老奴也是没办法啊!”
瑶珈的心沉了沉。果然还是李太医。但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 李太医已经被关押,怎么还能指使刘嫂子下毒?
“他什么时候找你的?”
“就、就在他被带走的前一晚……” 刘嫂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给了我一包药粉,说、说每日加一点在汤药里,事成之后,就放我儿子出宫……”
瑶珈站起身,走到窗前。梧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她忽然想起张太医诊脉时说的话:“‘牵机引’需每日添加才能生效。” 李太医在被抓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毒计,可见他背后的人,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的儿子在哪里?”
“在、在浣衣局当差……”
瑶珈对春桃使了个眼色:“去浣衣局,把刘嫂子的儿子接来承乾宫,就说我留他在这儿当差。”
刘嫂子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困惑:“贵人…… 您这是……”
“你儿子在我这里,你该放心了。” 瑶珈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你要告诉我实话,李太医让你加的药粉,到底是谁给的?”
刘嫂子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是、是八阿哥府的周总管!他说只要能让贵人‘病得重些’,就给老奴一百两银子,让我们母子出宫团聚……”
八阿哥!又是他!
瑶珈的指尖攥得发白。她原以为李氏被打入冷宫,八阿哥被罚俸,这事就算了结了,却没想到他竟如此阴狠,在牢里还不忘痛下杀手。
“你还知道些什么?”
“容嫔娘娘死前,也曾让老奴煎过类似的药……” 刘嫂子的声音带着恐惧,“也是李太医开的方子,里面加了这种药粉…… 后来容嫔娘娘就突然‘病逝’了……”
真相像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瑶珈的心脏。容嫔果然是被八阿哥害死的!而她自己,不过是步了容嫔的后尘。
“这些话,你敢对皇上说吗?” 瑶珈盯着她的眼睛。
刘嫂子犹豫了一下,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能保我儿子平安,老奴什么都敢说!”
瑶珈让春桃带刘嫂子下去休息,转身对刘嬷嬷道:“去请李德全,就说有关于容嫔和八阿哥的重要线索,要当面呈给皇上。”
刘嬷嬷刚要走,就被瑶珈叫住:“等等。把那些药渣都收起来,用石灰埋了,别留下痕迹。” 她知道,在皇上到来之前,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李德全来得很快,看到瑶珈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贵人这几日病着,还惦记着宫里的事,真是难得。”
瑶珈没心思和他客套,直接把刘嫂子的供词和那片钩吻叶残骸递给他:“李总管看看这个,就知道我为什么急着见皇上了。”
李德全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八阿哥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在承乾宫动这种手脚!” 他顿了顿,“贵人放心,奴才这就去禀报皇上,定不会让您受委屈。”
送走李德全,瑶珈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梧桐树。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巨大的网。她知道,这次的发现,意味着她与八阿哥的争斗,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她不后悔。容嫔的冤屈,自己所受的苦难,都不能白白承受。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自己,她必须把这潭浑水彻底搅清。
傍晚时分,康熙驾临承乾宫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直接让人把刘嫂子带上来问话,听完她的供词,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八阿哥!朕看他是活腻了!”
“皇上息怒。” 瑶珈轻声道,“刘嫂子也是被逼无奈,还请皇上饶她一命。”
康熙看了她一眼,怒气稍缓:“你倒是心善。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饶她不死。但八阿哥……”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接下来的事情,瑶珈没有再参与。她知道,康熙会处理好这一切。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八阿哥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彻底垮台。
夜深了,瑶珈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月光。刘嫂子和她的儿子已经被安排到别处居住,承乾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瑶珈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她摸了摸贴身的香囊,里面的家书依旧温热。为了家人,为了自己,她必须变得更强。这深宫就像一座巨大的药炉,而她,就是那炉中的药渣,在一次次煎熬中,沉淀出最坚韧的自己。
月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瑶珈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眼神坚定。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阴谋和陷阱等着她。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再退缩。
因为她明白,在这深宫之中,只有勇敢地面对,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而那些隐藏在药渣里的秘辛,不过是她成长路上的又一块垫脚石罢了。她会踩着这些石头,一步步向上,直到能够真正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承乾宫的夜,依旧静谧。但瑶珈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每一个挑战。药渣里的秘辛,不仅揭开了过去的阴谋,也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这深宫之中,唯有智慧和勇气,才能照亮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