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宴席正酣,丝竹声里忽然掺进阵瓷器碎裂的脆响。瑶珈握着银筷的手猛地一顿,目光穿过晃动的烛影,落在端嫔的座位旁 —— 她面前的翡翠碗摔在地上,汤汁溅湿了明黄色的桌布,像朵骤然绽放的褐花。
“怎么回事?” 太后放下金勺,语气里的笑意淡了三分。
端嫔捂着喉咙,脸色涨得像熟透的樱桃,手指抖得指节发白:“这、这汤里…… 有杏仁……” 她自幼对杏仁过敏,此刻已经喘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宫女们慌作一团,竟没人敢上前。
瑶珈心头一紧,银筷在碗沿轻轻一敲。这道杏仁酪是御膳房新创的菜式,端上来时她就觉得可疑 —— 太后素来不喜甜食,怎会突然点这道菜?她瞥向御膳房的方向,张厨子正缩在角落,脸色比端嫔还白。
“快传太医!” 康熙的怒喝让喧闹的殿内瞬间安静,“查!给朕查清楚,是谁让上这道菜的!”
御膳房总管扑通跪在地上,额头撞得金砖咚咚响:“回皇上,是、是八阿哥府的周总管说,太后近日胃口不好,让加道甜点开开胃……”
周总管的脸瞬间褪成白纸,慌忙辩解:“奴才没有!是总管记错了!” 他的目光扫过端嫔,像淬了毒的针,“定是端嫔娘娘自己不小心,把杏仁掉进去的!”
“你胡说!” 端嫔的侍女哭喊道,“这碗是刚端上来的,我们主子碰都没碰!”
殿内的空气像被冻住的粥,黏稠得让人窒息。瑶珈的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包艾草粉 —— 方才用来化解迷迭香的粉末还剩些,此刻竟有了新的用处。她忽然注意到周总管袖口沾着的白霜,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与杏仁酪上的糖霜一模一样。
“周总管,” 瑶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你的袖口沾了什么?”
周总管下意识地拢紧袖子,动作慌乱得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没、没什么…… 是不小心蹭到的点心渣……”
“哦?” 瑶珈转向张厨子,语气平和,“张厨子,御膳房今日做的杏仁酪,用的是南杏仁还是北杏仁?”
张厨子愣了愣,连忙回话:“回娘娘,用的是南杏仁,性平无毒,只是端嫔娘娘过敏……”
“那就奇了。” 瑶珈拿起双新的银筷,挑起周总管面前那碟未动的杏仁酥,“周总管这碟里的,却是北杏仁做的 —— 北杏仁味苦,虽可入药,过量却会让人头晕目眩。” 她将银筷凑近烛火,筷尖立刻泛出淡淡的青黑色,“皇上您看,这银器遇毒会变色。”
康熙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脚踹翻了周总管的食案:“大胆奴才!竟敢在寿宴上下毒!”
周总管瘫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奴才!是、是惠妃娘娘让奴才做的!她说端嫔挡了八阿哥的路,要给她点教训……”
这话像颗炸雷,在殿内炸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冷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被禁足的女人此刻的表情。
“一派胡言!” 纳兰明珠猛地站出来,袍角带起的风掀动了桌布,“惠妃在冷宫怎会传信?定是你自己贪生怕死,胡乱攀咬!” 他转向康熙,“皇上,此等奴才死不足惜,切莫因他污了太后的寿宴!”
瑶珈看着纳兰明珠紧绷的下颌,忽然明白这出戏的真正目的 —— 周总管看似攀咬惠妃,实则是想借 “冷宫传信” 的由头,暗示惠妃在冷宫外仍有势力,而这势力的背后,正是她和德妃在暗中相助。好阴毒的连环计!
“纳兰大人说的是。” 德妃忽然开口,银簪在发间轻轻一晃,“只是周总管袖口的糖霜,与端嫔碗里的一模一样,怕是有人早有预谋。” 她看向康熙,语气恳切,“臣妾看不如先将周总管收押,彻查他与御膳房的往来,定能水落石出。”
康熙的目光在周总管和纳兰明珠之间转了个圈,最终落在太后身上。太后捻着佛珠的手停了停:“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刀光剑影。皇上看着办吧,只是别冤枉了好人。” 她的目光扫过瑶珈,带着淡淡的警示。
瑶珈心中一凛,太后这是在提醒她适可而止。她顺势起身,屈膝道:“皇上,太后说的是。今日是太后的寿宴,不宜动怒。不如先让太医为端嫔诊治,其余的事,改日再查不迟。”
康熙点点头,对李德全道:“传朕的旨意,周总管交慎刑司严加审讯,御膳房所有人员暂时禁足,不得与外人接触。” 他看向端嫔,语气缓和了些,“你安心养病,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端嫔被宫女扶下去时,感激地看了瑶珈一眼。瑶珈的指尖却冰凉 ——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周总管在慎刑司能撑多久?纳兰明珠会不会暗中动手脚?更重要的是,惠妃在冷宫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宴席在诡异的平静中继续。丝竹声重新响起,却没了先前的欢愉,倒像是裹着哭声的挽歌。瑶珈看着面前那碗燕窝粥,忽然没了胃口。银簪试过无毒,可她总觉得那黏稠的液体里,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妹妹怎么不吃?” 德妃用帕子掩着嘴,低声道,“是怕了?”
瑶珈摇摇头,将粥碗推远些:“是觉得腻了。” 她的目光落在八阿哥身上,他正慢条斯理地用银匙舀着杏仁酪,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刚才的风波与他无关。
“他在等。” 德妃的声音压得更低,“等周总管咬出更多的人。”
瑶珈的心沉了沉。她忽然想起淑嫔送来的那张字条,背面画着个小小的药炉,炉底刻着 “八” 字。那时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此刻却恍然大悟 —— 八阿哥不仅走私香料,还在御膳房安插了制药的据点!
宴席散场时,暮色已经漫过宫墙。瑶珈跟着人流走出慈宁宫,忽然后颈一凉,一片枯叶落在衣领里。她回头,正见八阿哥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串蜜蜡佛珠,正是宫市上那个胡商卖的同款。
“婉嫔娘娘好手段。” 八阿哥的声音像淬了冰的蜜,“连银器验毒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瑶珈的指尖攥紧了袖中的艾草粉:“八阿哥说笑了,臣妾只是碰巧知道些医理。”
“碰巧?” 八阿哥逼近一步,佛珠碰撞的脆响里带着威胁,“本王劝你,有些事不该管的就别管,免得引火烧身。” 他转身时,故意撞了瑶珈一下,“比如…… 景仁宫的那位。”
瑶珈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知道淑嫔的事!
回到承乾宫时,春桃正拿着封信在廊下徘徊,见了她,慌忙递上来:“娘娘,是小石头从景仁宫带回来的,说、说淑嫔娘娘肚子疼得厉害,怕是要生了!”
信纸被泪水浸得发皱,上面只有潦草的三个字:“救我儿。” 瑶珈的指尖抖得厉害,这分明是八阿哥在逼她 —— 若她今晚去救淑嫔,就坐实了与失宠妃嫔勾结的罪名;若不去,淑嫔和腹中的孩子怕是难保。
“刘嬷嬷,” 瑶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备轿,去景仁宫。”
“娘娘!” 刘嬷嬷连忙拉住她,“这是陷阱!八阿哥就是想让您去!”
“我知道。” 瑶珈将那包艾草粉塞进袖中,“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看着天边的残月,像把锋利的刀,“有些陷阱,明知是坑,也得跳。”
轿子在寂静的宫道上颠簸,瑶珈的心却异常平静。她忽然明白,这场寿宴上的波澜,从来不是冲着端嫔来的,而是冲着她,冲着德妃,冲着所有阻碍八阿哥的人来的。而她能做的,就是迎着这波澜,走下去。
景仁宫的偏殿亮着盏孤灯,像颗在暗夜中挣扎的星。瑶珈走进时,淑嫔正疼得蜷缩在榻上,冷汗浸湿的鬓发粘在苍白的脸上。小禄子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娘娘,您可来了!太医被拦住了,进不来啊!”
瑶珈掀开轿帘的瞬间,就看到墙角藏着的黑影 —— 是纳兰明珠的人,在等着抓她的把柄。她冷笑一声,转身对小禄子道:“去,把那盏灯灭了。”
灯灭的瞬间,瑶珈将艾草粉撒向黑影的方向。只听几声咳嗽,黑影慌乱地逃窜,撞翻了院中的花盆。她扶着淑嫔,声音急促却镇定:“别怕,我带来了医书,按上面的法子做。”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医书里那幅生产图。瑶珈的指尖划过 “催产” 二字,忽然想起母亲生弟弟时的情景 —— 也是这样的寒夜,也是这样的惊心动魄。
“用力!” 她握住淑嫔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冷汗传递过去,“想想你的孩子,想想我们都在陪着你!”
窗外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是德妃按约定派来的人,用来引开纳兰明珠的眼线。瑶珈知道,她们又一次险胜,但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当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瑶珈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忽然觉得所有的惊险都值了。淑嫔虚弱地笑了,泪水落在婴儿的襁褓上:“谢谢你,妹妹。”
瑶珈将婴儿放进淑嫔怀里,指尖拂过孩子额前的胎发:“给他取名叫‘安’吧,愿他一生平安。”
离开景仁宫时,晨曦已经染红了宫墙。瑶珈看着轿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忽然明白,这深宫之中的波澜,就像这昼夜交替,有黑暗,就有黎明。而她,会像这晨曦一样,在每一个黑暗的尽头,等待属于自己的光明。
寿宴的波澜虽已平息,但留下的余波却久久未散。瑶珈知道,八阿哥绝不会善罢甘休,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风雨等着她。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带着这份经历风雨后的坚韧,在这深宫之中,继续坚定地走下去,守护好自己珍视的一切,迎接每一个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