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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亮,黎明很快就要到来。云层正在散去,豹毛判断这会是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她抬起脸迎向微风。风拉扯着她的皮毛,窸窸窣窣地从芦苇丛中穿过。她本该回营地去,却在河边稍微驻足,目光跨越水面。她在破晓前就偷偷溜出来,绕着小岛转了一圈,确保没有狐狸、狗或两脚兽靠近。她想看看河流的情况。森林大会后的两天里,雨一直下得很大,河里水势升高,流速也加快了。在如此强劲的激流中捕鱼很危险,豹毛希望今天的狩猎巡逻队能够在森林与河流沿岸找到足够的猎物。 她的思绪飞回到森林大会那天。蓝星声称必须找到风族,带他们回家,并禁止任何族群在他们的领地上狩猎。钩星的沉默——对雷族族长的要求不置可否——依然如利爪般撕扯着她的肚腹。夜皮说影族同意让风族归来。这两位族长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在雷族的要求面前屈服呢?明明他们在数量上更占优势! 钩星只让豹毛派了一支队伍到荒原上去。尽管族长认同河族应当维持在荒原狩猎的权利,但他却对狩猎队下令,要他们只能抓一两只猎物。他好像为之感到羞愧,而这种偷偷摸摸的举止正是豹毛所痛恨的。雷族可以就找回风族的计划大放厥词,但在他们做到言行一致之前,荒原在豹毛眼中依然是一片开放的领地。 一片叶子被水流裹挟,打着转从豹毛掌边漂过,她情难自禁地向它抓去。她轻松把树叶钩出来,丢到河岸上。 倘若让她做决定,她就会每天派遣三支队伍到风族荒置的领地上去。荒原已经有好些月没有经历过狩猎了。如此富饶的领地若不物尽其用,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愚行,更遑论它就坐落在河族的边界上。她也要求他们留下气味标记——她希望河族表现出不受其他族群摆布的姿态。而且,如果他们的气味标记碰巧磨灭了风族归来的想法,更是一举两得。当断星索取狩猎权时,那帮追兔子的瘦鬼没有为自己的领土而战的勇气——他们现在又凭什么愿意反抗了呢? 她转过身,尾巴在身后弹动着回头往营地走,脑子里盘算今天要派遣的巡逻队。她打算派出三支队伍:一支去标记雷族边界,两支去林地里狩猎。木毛可以率领边界巡逻队,杉皮可以—— 她钻进营地,思绪被泥毛吸引,后者正在入口旁踱步。 他明亮的眼里盛满忧虑:“你去哪里了?” “检查河水去了。”哪里出问题了吗? “钩星病了。”他说道,“灰池在他的巢穴里发现他不对劲。他发了烧,神志也基本不清醒了。” 豹毛顿时焦急得脚掌刺痛:“你们把他搬去巫医巢穴了吗?” “弄过去了。”泥毛告诉她,“我给了他小白菊和橡树叶,但退烧效果如何还是得等等看。” “是白咳症吗?” “就我判断不是。”泥毛不安地弹动尾巴,“但他的咽喉看起来有些发红。他需要休息,需要药草。在他康复期间,得由你来掌管族群了。” 掌管。 激动在她的毛发间闪烁。她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了。 泥毛眯起眼睛。是她显得太热切了吗?“直到他恢复为止。”他说道。 “我会尽我所能。”她迅速地回答,“好好照顾他。让他尽快恢复可是件重要的事。” 泥毛看起来放心了些。“我需要新鲜药草。”他说道,“你能派支队伍去搜集一些艾菊——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锦葵吗?” “当然。”豹毛转身要往武士巢穴走,但泥毛话还未说完。 “我看到你在森林大会上和虎掌交谈了。” 现在提那个做什么?他们去四棵树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担心。她对泥毛眨眨眼。“我们都是副族长,”她告诉他,“我们当然会有交流。” “哪怕是在族长们才刚出现意见不合后?” “所以副族长之间的交流才更必要啊,不是吗?” 泥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移开了目光。豹毛强迫自己放平皮毛。他绝不可能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昨晚做了个梦,”他说道,“让我坐卧不安。” “什么梦?” “虎掌嘴里叼着一条鱼。鱼拼命挣扎,但无法逃脱。”泥毛动了动脚掌,“他渴求权力,会为掌权不择手段。你应该提防着他。” 豹毛一挥尾巴:“我怎么会不提防呢?他属于另一个族群。” “没错。”泥毛表示赞许,“而正是那个族群偷走了太阳石。” 他的提醒让豹毛心烦。他难道以为她不知道吗?再说了,泥毛已经背离了武士生涯,把他对族群冲突没有兴趣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我以为你不在乎族群间的鸡毛蒜皮呢?” “但你在乎。”泥毛两眼圆溜溜的,“而我担心你。” “我没事。”她环顾空地。木毛正在武士巢穴外踱步,水獭斑也张望着芦苇通道那头。甲虫鼻在新鲜猎物堆剩下的僵死猎物间挑挑拣拣。他们都正躁动不安。“我得去组织巡逻队了。”她从父亲面前走开,心绪像游鱼一般乱窜。她当然会对虎掌心存戒备。他的野心简直昭然若揭。但驱使这份野心的是保护族群的渴望。那样有错吗?她停在空地里,抖散皮毛。当然没错。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泥毛忧心太重了。 她遣木毛带一支队伍去检查雷族边界了;杉皮率领水獭斑、湖光、石毛和荫爪到河流沿岸捕鸟。第三支队伍,由她亲自率领。 “黑掌。”她对烟黑色的精瘦公猫说道,“我要带一支队伍到荒原去。”她告诉他,“我希望你和我一起来,另外带上巨爪。”她对蛙跃和甲虫鼻点点头。“你们也是,叫上白掌和莎草涓。”她弹弹尾巴,于是他们便匆匆穿过空地与她会合,她迈步向通道走去。 蛙跃神色担忧:“我们到风族领地去狩猎,钩星没意见吗?” “风族已经走了。”她告诉他,“我们为什么不该在那里狩猎?” 蛙跃满脸警惕:“但蓝星在森林大会上说——” 豹毛打断了他:“蓝星是你的族长?” “不是,但钩星——” “钩星生病了。”豹毛犀利地告诉他,“而我认为我们得让雷族看看,他们管不了别的族群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巨爪紧张地瞥了老师一眼。“现在豹毛是我们的族长了吗?”他悄声问。 “在钩星康复前,我们都听她的。”黑掌告诉他。 白掌迫不及待地绕着他们打转。“我们去大抓特抓吧,”他大声说,“趁着风族还没回来。” “前提是他们还回来。”豹毛说道。 莎草涓往荒原投去一瞥,荒原被秃叶季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辉。“雷族说必须找到他们。” “雷族想找他们就自己找去吧。”豹毛说道,“但这个秃叶季会很漫长,之前有太多猎物被影族和两脚兽夺走了,现在我们得抓住一切机会把肚子填饱。”她环顾队伍。蛙跃神色依然疑虑,甲虫鼻的尾巴不住甩动。他们需要安抚。“当然,我更希望能不吃荒原的猎物。”她说道,“荒原猎物都是皮毛和骨头。但好端端一片没受狩猎压力的土地就摆在那里,我是不会让族群挨饿的。” 她穿过通道,埋头钻进和煦的阳光里。她眯起眼睛,感觉有团皮毛从身旁擦过。白掌来到了她身边。 “你认为影族也会在风族的土地上狩猎吗?”他问。 “或许吧。”夜皮说过他们会分享荒原,那是他在森林大会上卑躬屈膝前了。她哼了一声:“但我对影族没兴趣。我只关心喂饱自己的族群。” 白掌挺起胸膛。“荒原大概满地都是猎物在跑,”他说道,“我打赌我们一次狩猎就能把全族都喂饱。” 年轻的公猫突然令她想起了日鱼。豹毛对他咕噜起来,他的热忱令她深觉感激。 垫脚石已经消失在了汹涌的水流下,所以他们不得不游过去。他们前往上游水面平缓,容易泅渡的地方过河。 到了风族边界上,豹毛脚步停了停。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气味残留了。风族的标记已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如今,石楠的气息比武士的气息更加浓烈。她穿过边界的同时,黑掌扫视着天空。 “留心有鹰,”他对巨爪说,“风族走了,鹰就会习惯独占荒原。”他瞥一眼自己的学徒,又说道:“他们可能会将你错认成一顿美餐。” 巨爪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黑掌严肃地告诉他。 甲虫鼻朝武士挤了挤眼睛,跟着胡说起来。“别担心,巨爪。鹰叼完第一口就会把你吐出来的,”他玩笑道,“你尝起来全是鱼味儿。” 巨爪焦急地抽动着耳朵:“鹰不喜欢吃鱼吗?” “不喜欢毛茸茸的鱼。”甲虫鼻说道。 莎草涓向年轻公猫靠近。“别理他们,”她轻声说,“他们就是在拿你逗乐而已。” 黑掌咕噜起来。“我保证,我不会让鹰把你叼走的。”他说完,又顽皮地补充道,“毕竟我花了这么长时间训练你呢。” 豹毛对巨爪安慰地眨眨眼。“你跟在我们身边,不会有事的。”她对族群油然而生又一股热爱,她胸口那急欲保护他们的冲动变得更加迫切。 巡逻队所有成员都跨过边界后,白掌快步赶到了前方。 “靠紧点儿。”豹毛叫他回来。尽管黑掌对巨爪瞎扯老鹰只是在开玩笑,但他们仍然身处一片已经数个月没有猫巡逻的领地上。谁知道石楠丛间躲着什么?白掌速度放慢,与莎草涓并肩同行,豹毛走在了队伍打头的位置。如果这里有任何危险,那她就是第一只碰上的猫。 土地渐渐向上倾斜,掌下的草地变得越发粗糙,地势也崎岖起来。前方长着一片石楠,她俯身从灌木间的一条小路上穿过,队伍在她身后排成一列。 粗糙的枝条在她头顶相接,她张开嘴嗅尝空气。泥炭的气息包裹住她的舌头。闻过河流凛冽清新的气味后,泥炭闻起来酸溜溜的,可如果风族再也不回来,河族要频繁到这片领地上狩猎的话,他们就必须习惯这些新气味。 她停下脚步,在一丛灌木上留下标记。就目前而言,应当让其他族群明白这片土地归他们所有。 蛙跃看着她,不安地抽动皮毛。“也许我们应该先等雷族去寻找过风族后,再开始做标记。”他轻声说。 “雷族得知道,他们别想对我们颐指气使。”豹毛告诉他。 “可钩星让我们低调——” “现在的首领是我,”她说道,“如果钩星痊愈后希望任凭这片土地落入其他族群掌中,那是他的决定。但我现在考虑的是藓毛。你也应该为她考虑考虑。我不会为了讨雷族欢心,叫猫后挨饿。” 蛙跃垂下目光,但皮毛依旧沿脊背抽动着。豹毛继续从石楠间挤过,一抹新鲜的气味令她惊诧地抽动鼻子。 影族?这么看来,他们果真在这里狩猎呢。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要和他们竞争而感到烦躁,还是该庆幸于夜皮依然遵守了同盟的约定。她沿着一条石楠间的通道往前钻到阳光下,开阔的草地在眼前的山坡上绵延铺展。 几条尾巴远外,灌木丛的阴影下有一团深色的皮毛。她奓开毛发,戒备地向队伍其他成员递了个眼色,他们正跟着她从石楠丛中钻出来。 “是影族。”蛙跃朝那只猫投去一瞥,说道。 他说话间,对方武士喊道:“豹毛?” 对方快步向她迎上来,她认出了影族武士湿脚的灰色皮毛。另有两位影族武士,外加一位学徒,都在他身后的石楠丛中观望着。 “我们看到风族猫了。”湿脚告诉她。 豹毛腹部一紧。风族已经回来了吗?“在哪里?” “那边。”湿脚向坡上被蕨丛覆盖的陡峭山坡点点头,“我们打算在回营地前先知会你们一声。” “风族回来了吗?”豹毛屈起利爪。 “他们的营地还荒着,”湿脚告诉她,“影族边界上也没有风族的气味标记。” “我们的边界上也没有。”她告诉对方。 “我想那只是几个负隅顽抗的家伙。”湿脚又往坡上瞧了一眼,接着浑身一僵,竖起了颈鬃。 她顺着影族猫的目光看去。上方的蕨丛窸窣摇晃。她能看见茎秆间有皮毛在移动。她估摸着不多于四只。“跟我来。”她朝那几只猫跳步逼近。 她的队伍拔腿跟上,湿脚也紧随其后。另外几位影族武士从石楠灌木藏身处轻步溜出,同样跟了上来。 她径直自蕨丛间闯过,鼻子里的风族气息这下浓烈起来了。怒火在她的脚掌中勃勃跳动。风族已经抛弃了他们的土地。他们既然逃之夭夭了,就该躲得远远的,别像捡剩饭一样溜回来从河族猫嘴里盗取食物。 她现在已经能透过蕨丛看到那三位风族武士了。他们像藏在水草里的鱼群一样挤成一团。他们拔腿逃命,豹毛嗅到他们散发出的恐惧气息,追了上去。 三只猫从石楠丛里蹿到阳光下,她跟在后面穷追不舍,脚掌用力蹬地,一转弯撵过去挡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在她面前打着滑停下了。三只猫瘦骨嶙峋,圆溜溜的眼里充斥着恐惧。其中一只风族猫嘴里叼了个胖乎乎的田鼠。黑掌与甲虫鼻扑出蕨丛,白掌和几位影族武士也赶了上来。他们呈扇形散开,将风族队伍包围了。只有蛙跃留在后头,抽动耳朵看着几位风族武士满面戒备地挤在空地中央。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豹毛昂首挺胸,大步向他们走去。她认出了牡鹿跃,一位年迈的风族武士,另外还有两只年轻些的猫。 牡鹿跃同样回瞪着她。“这是我们的领地,”他低吼道,“倒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凶狠地看着影族和河族队伍,但豹毛能看到他目光中闪烁的恐惧。他很清楚己方的数量不占优势。 她迈步走近,将注意力转向叼着田鼠的年轻母猫。“你们的族群离开了自己的领地,”她咆哮道,“现在这里是我们的猎场了。”她转向湿脚,“也是影族的地盘。” 风族母猫紧张地望了一眼牡鹿跃。 “别担心,栗辉。”牡鹿跃安慰她,“荒原是属于风族的。” 豹毛漫不经心地往斜坡上看。“看起来可不是这样。”她说道,“看起来,你们在这里孤掌难鸣。湿脚说你们的营地已经荒废了,边界上也没有标记。也就是说,这片土地属于任何想在这里狩猎的猫。” 牡鹿跃开始鞭甩尾巴了。“我们正是想在这里狩猎。”他嘶吼道。 她朝公猫眨眨眼,然后猛地将口鼻向他凑近:“我们不准。” 灰白相间的年轻风族公猫竖起颈毛:“但这是我们的领地!” “曾经是。”豹毛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她的注意力始终紧锁着牡鹿跃:“所以我建议你们赶紧走。” 黑掌在她身后低吼道:“说到底,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白掌也挺起胸膛:“你们被自己的族群丢下了?” 牡鹿跃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我们是自己选择留下的,”他说道,“这儿是我们的家。” “你们的家和你们的族群在一起。”豹毛露出了利齿,“滚去找他们。”她吼叫一声,爪锋从牡鹿跃的鼻子上劈过。 他踉跄着向后退,眼里燃起熊熊怒火。他扬起脚掌,爪钩在阳光下闪着光。但灰白相间的公猫冲到了他面前。 “算了,牡鹿跃。”他说道,“我们走吧。这一仗我们赢不了。”他扫了一眼将他们包围的众位武士。 牡鹿跃望着他。最后,他终于垂下了尾巴。“好吧。”他转身向草丛中走去。灰白相间的公猫跟着他走了。栗辉正要跟上时,豹毛清了清喉咙。“把田鼠留下。”她低吼道。 栗辉望着她,眼中闪烁着诧异。 “放下。”豹毛喝令。 牡鹿跃对族猫眨了眨眼。“别管那东西了,”他轻柔地对她说,“我们可以找到其他猎物。” “在这片荒原上就别想了。”豹毛将爪子插进地里。她已经要和影族分享猎物了。她不会让这些泼皮猫再来分一杯羹的。他们甚至对自己的族群都不忠诚。“我希望你们离开,别再回来,”她嘶叫道,“这里现在是我们的地盘了。” 狩猎进行得颇为顺利。猎物充裕,轻松就能抓到。在石楠与蕨丛的遮掩下,接近浑然不觉的老鼠和田鼠简直轻而易举,在开阔的草地上追逐兔子就更轻松了。豹毛将风族武士的田鼠给了湿脚,感谢他的帮助,但她心中却暗暗希望不要在荒原上看到太多影族队伍。影族上个月里从河族领地捕捉了不少猎物,他们肯定是不会短缺的。河流与水岸上的资源已经被消耗了,河族在这里抓到的食物越多,他们需要从本族领地里获取的食物就越少。 蛙跃绷着一张脸。他们带猎获回家的路上,公猫落到她身上的阴郁眼神令豹毛烦得皮毛发烫。终于,到了营地里,她将自己那只兔子丢上新鲜猎物堆,转身面向他:“你有什么问题?” 他平稳地迎接她的目光,但豹毛能在那对眼睛中看出愠怒:“那样做真的对吗?” “什么?”尽管她对蛙跃所指心知肚明,却依然问道。 “他们是风族的武士,”他厉声说,“荒原是他们的家。” “曾是他们的家。”她也厉声反驳,“是风族自己放弃的。” “那不等于我们可以到那里狩猎,换成他们就不准了。”他的尾巴在身后抽打。 她眯起了眼:“你放着自己的族群不理,这么关心其他族群干什么?”既然他不在乎自己的孩子会挨饿,那她就得替他操这份心。 “因为那些风族猫是武士,和我们一样的武士!他们不该比我们承担更多挨饿的风险!” “那是他们的问题,”她低吼道,“不是我们的。” 他的尾巴垂落下来,不动了。“唉,豹毛。”他眼中怒火忽地熄灭了,他难过地望着她,“你不是我原本希望你会成为的那种武士。” 他的话像荨麻一样扎痛了她。但豹毛迎着他的目光,拒绝表现出退缩。“感谢星族,还好我不是。”这是最妥当的回应。她放弃了蛙跃,蛙跃也选择了藓毛。现在藓毛怀了他的幼崽。他对她喜不喜欢都无所谓了。她的职责是保卫族群。可心头的痛楚却仿佛夺走了豹毛的呼吸。她怒视着迈步走开的蛙跃,竭力制止自己颤抖。 “豹毛。”白掌轻柔的声音令她转过头。年轻公猫正站在她身旁。“他这么说不公平。”他对离去的蛙跃点点头,“他不明白你做这些事只是为了族群的利益。” 他的话语稍稍纾解了豹毛心头的刺痛。她感激地对白掌眨眨眼。“谢谢你,”她说道,“很高兴还是有猫理解我的。” “等一切云开雾散,每只猫都会明白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他直起身子,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泥毛让我来找你,”他说道,“他想让你去巫医巢穴。” 她紧张起来:“钩星还好吗?” 白掌瞧了一眼巫医巢穴。“他没说,”他说道,“他只说想让你去。快去吧。” “多谢。”钩星病情加重了吗?豹毛快步从空地上穿过,尽可能放平毛发,以免惊动族猫们。她钻进巫医巢穴。“出什么事了吗?” 泥毛正蜷伏在钩星的窝铺旁:“他想和你谈谈。” 豹毛穿过巢穴,看见族长缠乱的皮毛,她心往下沉。河族族长僵直地躺在芦苇垫上,一时间,豹毛疑心自己会不会来晚了。钩星还剩下多少条命?她发现自己不知道答案,恐慌顿时在皮毛下冒出咝咝的气泡。 我这样的副族长怎么行? 她暗自想着,目光在族长与泥毛之间来回。 我都不知道自己离族长的位置还有多 远,怎么能做好当族长的准备呢? “我知道的所有药草都给他试过了。”泥毛柔声说道,“但烧始终退不下去。” “可他还活着吧?” “活着。”泥毛用脚掌推了推钩星的肩膀。“她到了,”他低声说,“她照你的命令过来了。” 豹毛俯身靠近。河族族长抬起头,缓缓对豹毛眨眼,泥毛直起身子。 “他非常虚弱。”他挪到一旁,“别让他累着了。” “好的。”豹毛替代了父亲的位置。 泥毛往巢穴外走时,钩星盯着豹毛,高热烧得他两眼灼灼。 她能感觉到从他皮毛上一缕缕涌出的热气。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被像这样叫到巫医巢穴时是什么情况。日鱼将白掌托付给了她,接着便断了气。她不去理会扎在胸口的悲痛。“你想和我说什么?” “豹毛?”钩星似乎认出她来,显得高兴了些,“谢谢你过来。” “我当然要来。”她迅速说道。 “我本担心你会太忙。”他声音沙哑地说。他在窝铺里挪了挪,似乎用这么一点儿力都令他分外痛苦。他缓了一会儿,好喘上气来。“我很高兴你是一位强势的副族长,”终于,他说道,“河族会需要你的。” “别这样说。”他听起来像是不指望自己康复了一样,“他们有你。你还会和河族在一起度过许多个月。”豹毛心痛不已。不管他还剩下多少性命,这场病肯定不能将它们全都夺走吧? “别担心。”他双眼紧盯她。“我知道,我会将族群安全地交给你。”他低声说,“我知道,在我选择你来当副族长的那一刻,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们或许并不总是意见一致,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怀着对族群深切的爱意,我也知道,你愿意为了保护族群牺牲一切。”他的目光从她身旁飘过,眼里点亮微火,看起来,他的高烧更严重了。他睁大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豹毛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犹豫是不是该叫泥毛来。他目光的落点空无一物。“我知道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再度说道,“尽管泥毛让我另选一只猫。” 豹毛僵住了。钩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泥毛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在替你担心,还是在替族群害怕,但我告诉他,你是最佳选择,是最强大的武士,是最勇猛的族猫。” 豹毛几乎没听。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她的亲生父亲建议钩星选另一只猫来当副族长?他怎么能这样做?凭什么?他对她就这么没信心吗?是他告诉豹毛,她会拯救河族的。难道他从未真心这样认为过? 钩星开始呢喃不清了,他的眼神缥缈空茫,豹毛知道,他已经看不到她了。她踉跄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巢穴,望着落叶季的阳光落在芦苇丛外的水面上,波光闪烁不定。她任由光线将自己晃得晕眩,感觉浑身发麻。 泥毛匆匆迎上来:“他怎么样?” “我认为他需要你。”她麻木地说道。 他从她身旁走过,消失在巢穴里。 空地边缘,族猫们正在分享她从荒原上带回的猎物。 “毛太多了。”耕尾一边撕开一只兔子,一边对鸟鸣抱怨道。 “吃起来挺香的。”湖光对微光皮说着,从一只鹌鹑上又撕了块肉,“尝几口吧。有点儿像带麝香味儿的麻雀肉。” 豹毛从他们身旁走过。她的心脏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死死抵住她的喉咙,令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向出入口走去。她得放空一下大脑。 “钩星还好吗?”白掌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从芦苇丛曲曲折折的小路中穿过,“你看起来有些惊惶。” “他病得厉害。” “他会死吗?” “泥毛会尽一切努力救他的。” 白掌皮毛耸动,流露出不安:“如果他死了会怎么样?” “我会成为族长。”这些话突然显得好空洞。那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是泥毛却不相信她。她最希望令对方骄傲的那只猫,却认为钩星任命她做副族长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们来到河畔,白掌望着她,眼神里有忧虑闪烁。“别难过,”他安慰道,“钩星在星族会很开心的,你也会成为伟大的族长。” 她看着他,因他的好意感动得心颤。白掌看她的眼神里盛着犹如幼崽般的爱意。当白掌看着日鱼时,日鱼也是这样的感受吗?“我难过不只是为了钩星,”她说道,“也因为泥毛说了一些……”她迟疑着。她应该说出多少呢?“过分的话。” 白掌歪过头:“我以为你们关系亲近呢。” “我们以前是很亲近的。”豹毛咽下伤感。 白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时候,我们的父母并非最能理解我们。” 她看着白掌。他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依赖,她想要温柔地舔舐他的双耳,他以前幼崽的时候说了做了任何特别可爱的事,日鱼都会那样舔舐他。 她坐下身。白掌的陪伴与河流舒心的汩汩声令她突然感到宽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道,“钩星会痊愈,我也会去和泥毛谈谈。我们会把问题解决掉。”就算这是谎话,也能让白掌放心。她对他眨眨眼。她应该说些别的,让他把注意力移开。“你最近怎么样?” 他移开了目光,仿佛心里冒出的念头突然令他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了?”她说道。他有什么心事吗? 他盯着自己的脚掌看了一会儿,尾部毛发紧张地抽动着。“我碰上喜欢的猫了。”他小声说着,没有看她。 “真的吗?”她咕噜出声,心脏雀跃起来,“这只幸运的猫是谁呀?” 白掌没有回答。 “我保证我不往外说。”她劝说道。 他望着她:“是银溪。” 她的咕噜声更响亮了。“眼光很不错嘛,”她说道,“她是位优秀的武士,也很漂亮。” “可我一到她周围,就觉得好尴尬,”白掌轻声说,“就好像她突然成了其他族群来的一样,我都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豹毛思索了一阵。“直接告诉她你的感受就好,”她说道,“最差又能有多糟呢?” “她可能会觉得我是个鼠脑子。” “她为什么会那样想?”豹毛对年轻公猫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你才不是鼠脑子。再说了,她要是真那么刻薄,你一开始又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可如果她没有喜欢我呢?” “那弄明白她的心思,不比把时间浪费在惴惴不安上好吗?”豹毛发现白掌并不信服,便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你把你的感受告诉她,而不是偷偷揣在心里,她会对你产生更多尊重的。”她说道,“要是你真心希望自己的亲密关系能变得强韧,就必须大胆一些。”她用鼻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你想让银溪开心,对吗?” “当然了。” “那就去告诉她。就算她拒绝了,也不会要了你的命。你是一位真正的武士,有什么扛不过去的?而且,她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有足够的自信,表达自己的想法。” “真的吗?”她看见白掌眼中闪烁的希望。 “真的。”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诧异,她意识到这些话她其实并不完全是说给白掌听的——这也是她给自己的忠告。就算泥毛认为她的能力不足以领导河族又怎样?重要的是,她有足够的能力。她不知道钩星还剩下多少性命,也不确定他能否从这场疾病中活下来,但她知道,若是钩星去世,她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族长。与此同时,在钩星生病期间,她可以叫每只猫都看到她会成为怎样的族长。她会证明泥毛错了——还有蛙跃,以及任何怀疑她的猫。钩星选择她作为继任者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会让大家都看明白的。 我踏在正确的道路上。 她凝望波翻浪涌,看河水泛着泡沫向下游奔去。 很快,每只猫都会明白。我所依循的正是星族为我铺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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