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推开家门时,炼油厂宿舍的楼道里飘着炖肉香。墙上的挂历翻到12月27号,红笔圈着的“元旦”越来越近。妈妈系着蓝布围裙迎出来,手里还攥着锅铲:“可回来了,冻坏了吧?你爸从早上就瞅着表,说‘三天了,该到了’。”
客厅的暖气片烧得发烫,爸爸坐在小马扎上擦老花镜,看见他进来,往旁边挪了挪:“朝阳冷不?王明轩那小子婚礼办得热闹不?玩这三天,没耽误事吧?”
林阳把包里的冻梨往暖气片上一放,脱了羽绒服往沙发上倒:“热闹惨了!他媳妇古丽是新疆的,跳新疆舞绝了,裙摆一转跟朵花似的。”他拿起桌上的热茶灌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淌到胃里,“婚礼完了玩了三天,白天泡网吧,张野和古丽跳劲舞团,陈默和赵磊打cS,晚上就找小饭馆喝酒,酸菜白肉锅炖得咕嘟响,比咱楼下的铁锅炖还香。”
“东北公交车还那么便宜?”妈妈端着一盘炒花生过来,“你爸年轻时候去长春出差,说环路才五毛,现在咱大港公交都两块了,这价码倒是抗冻。”
“可不是嘛,”林阳剥着花生,“王明轩说朝阳环路还五毛,司机师傅嗓门跟他一样大,报站跟喊口号似的。对了妈,古丽的新疆老乡给了好多葡萄干,甜得齁人,我放你抽屉里了。”
爸爸放下老花镜,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茶,茶沫子沾在嘴边:“玩归玩,你那三单咋办?1月份一整个月,虽说时间够,但也得抓紧。”
客厅里的空气顿了顿。窗外的雪又开始下,打在玻璃上沙沙响。林阳捏着花生壳的手紧了紧,忽然抬头笑:“爸你放心,1月有整整一个月呢,不急。实在不行……咱给自己上呗。”
妈妈正往果盘里摆苹果,闻言动作一顿:“给咱上?”
“嗯,”林阳往妈妈身边凑了凑,“爸你是炼油厂正式工,五险一金全,各种福利保障都齐,不用操心。但妈你不一样,当年在家属厂干了那么多年,就一个意外险,根本不够。我给你上个重疾加医疗,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咱不慌。这单算1月的,时间妥妥的。”
爸爸放下搪瓷缸,手指在缸沿上敲了敲:“你妈这身体是该保障保障……但这算你的业绩不?别到时候不算数,白折腾。”
“算啊!”林阳眼睛亮了,“只要1月份签单就算,不管是谁。妈你看,这是条款,我都标出来了,保啥不保啥写得明明白白,比厂里的安全手册还清楚。”他从包里掏出打印的条款,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住院报销,咱小区张阿姨上次住院,报了快八成,特别划算。”
妈妈接过条款,戴着老花镜仔细看,手指在“家属工”三个字上顿了顿——那是她一辈子的遗憾,总说“没正式编制,老了没底气”。她抬头时,眼里有点湿:“那……得不少钱吧?别为了业绩瞎花钱。”
“不多,”林阳赶紧说,“我刚上班有新人优惠,比市场价便宜三成,而且可以月缴,一个月就几百块,比你买保健品划算。1月签单,正好赶上优惠期。”
爸爸突然笑了:“你这小子,卖保险卖到家里来了。不过1月时间够,慢慢琢磨,别着急。”话里带着嗔怪,眼里却松快了些。
妈妈把条款折好放进围裙口袋,忽然拍了下大腿:“对了!你姥姥家大表姐,上礼拜打电话说想给她家小伟上教育险,说怕以后上学花钱多。我当时没敢接话,怕不懂行坑了她。”她看着林阳,眼神亮起来,“要不……我明儿给她打个电话?在哪上不是上,还不如找自家人,放心。这单要是成了,1月就有两单了,剩下一单慢慢跑。”
“真的?”林阳猛地站起来,沙发垫都被带得滑下去,“早说啊妈!这教育险我熟,从小学到大学都能领钱,1月签单正好!大表姐家小伟刚上一年级,正是时候。”
“急啥,”妈妈笑着拽他坐下,“这都快跨年了,明儿白天打合适。你大表姐那人实在,知道是你办,肯定乐意。1月一整个月呢,不差这一晚。”
爸爸却没笑,他重新拿起搪瓷缸,眉头又皱起来:“那还差一单呢。你三姨丈刚买了车,正愁保险钱;你二舅在菜市场摆摊,总说‘没闲钱办这虚的’。1月是有整月,但也不能拖到月底,早跑完早踏实。”
林阳的兴奋劲儿淡了些。他想起张大爷儿子那句“保险都是骗钱的”,想起主管刘哥说“现在人理念跟不上”,想起朝阳网吧里,张野说“我妈就不信保险,说不如存银行”。但转念一想,1月有31天呢,比原来以为的“就剩半个月”宽裕多了,心里又定了些。
“这保险是好东西,”爸爸的声音沉下来,带着炼油厂老工人的实在,“就像厂里的安全规程,平时看着麻烦,真出事了能救命。可人们不这么想啊,总觉得‘我不会倒霉’。不过1月时间够,你慢慢跟他们说,像给咱妈讲条款这样,掰开揉碎了说,总会有人听的。”
妈妈往爸爸杯里续了点热水:“也不能怪人家,以前是有骗子瞎忽悠,把名声搞坏了。咱小林不一样,是正经公司,又是自家人,1月跑遍亲戚朋友,总能成。实在不行,我跟你爸再想想办法,总有门路。”
林阳没说话,拿起一颗冻梨啃了一口。冰碴子在嘴里化开,甜里带着点涩。他想起古丽旋转的裙摆,想起陈默说“粮站的老主顾我帮你问问,1月正好农闲”,想起赵磊说“鞍山那边有需要叫我,1月我跑天津捎你过去”,想起张野说“啤酒客户说不定能搭线,1月我去跑市场时帮你留意”,想起妈妈口袋里的保险条款,想起大表姐家的教育险。
原来支撑着往前走的,从来不是孤军奋战,还有这整月的时间可以慢慢闯。
“爸,”他咽下冻梨,声音清亮了些,“差的那一单,我1月去跑菜市场。二舅不是在那摆摊吗?我去帮他看摊,顺便跟周围摊主聊聊。他们天天起早贪黑的,比谁都需要保障。1月天冷,市场人少,正好有空跟他们唠。”
他想起在朝阳网吧,张野玩劲舞团时说“只要节奏对了,再难的步都能跳”。卖保险大概也一样,1月时间够,不急,得一步一步踩准了。
妈妈已经摸出手机:“我明儿一早就给大表姐打电话,就说咱小林现在干这个,专业!让她1月有空咱聚聚,把合同签了。”
爸爸看着林阳,忽然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1月我休班,陪你去菜市场。你二舅那脾气,我去说比你管用。当年在厂里,我帮他换过阀门,他欠我个人情。1月头几天就去,早办早利索。”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客厅里的暖气片烧得正旺,把冻梨烘得冒出细水珠。林阳啃着梨,听着妈妈跟爸爸商量给大表姐带啥礼(“带两斤咱厂门口的酱牛肉吧,她从小爱吃,1月天冷,正好下饭”),忽然觉得那三单业绩,那3500的保底工资,好像没那么沉了。
就像爸爸说的,保险是好东西,1月有整月的时间,总会有人懂的。就像这炼油厂的暖气,刚开始烧的时候不显眼,慢慢就热起来了,把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暖的。
林阳拿起手机,给主管刘哥发了条微信:“刘哥,1月我计划跑三单,已经有两单意向了,争取月中搞定。”然后点开和王明轩的聊天框,敲了句:“我妈要给我当客户了,1月签单后请你吃天津的锅巴菜,管够。”
发送成功的瞬间,暖气片“咔哒”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林阳笑了笑,往嘴里又塞了颗花生,甜香混着暖气的热度,在心里慢慢漾开。1月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总会春暖花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