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宿舍的风扇转得吱呀响,林阳正对着电脑屏幕改小说第五章——男主角在老龙头潜水找顶针时,耳机里突然爆发出妈妈的来电铃声。他摘下耳机的瞬间,听见听筒里混着蝉鸣的喘息声:\"阳阳,你赶紧回来!\"
键盘上的烟灰缸被胳膊肘撞得晃了晃,烟灰簌簌落在\"滨海铜钱\"的段落上。三天前苏芮刚走,他每天对着龙纹顶针钥匙扣敲字,此刻金属扣硌得掌心发疼。\"妈,怎么了?\"他盯着桌面上苏芮贴的计划表,七月目标那栏的红笔字突然模糊起来。
\"你爷爷中午在阳台摇椅上睡着了,\"妈妈的声音抖得像挂在晾衣绳上的被单,\"你老伯儿老婶儿在一楼厨房切菜呢,就听见'咣当'一声……\"电流声里渗着远处的菜刀剁砧板声,\"人没事,就是额头磕破了,流了点血,现在在镇卫生所包扎呢。你老伯儿说,上午还念叨你咋还不放假……\"
林阳的指尖戳在键盘delete键上,把\"男主角触到冰凉的铜钱\"那句删得只剩光标闪烁。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像去年在津南镇,爷爷坐在一楼阳台的摇椅上教他用顶针纫线时,绕着月季花丛飞的绿头苍蝇。
\"我买最近的票回去。\"他掀开抽屉抓钱包,身份证掉在地上,露出夹层里苏芮在秦皇岛拍的合照——她蹲在礁石上笑,身后是爷爷常说的\"能望到天津的海\"。手机App显示最近一班去天津的高铁还有四十分钟发车,二等座售罄,他点下\"商务座\"的手指在屏幕上颤了颤。
背包拉链没拉严,《文心雕龙》掉出一半,露出苏芮用荧光笔在\"知音\"篇画的波浪线。他想起爷爷总说\"看书得读出声\",去年暑假在津南镇老伯儿家的一楼,老人戴着老花镜听他念小说草稿,摇椅吱呀声和蝉鸣混在一起,念到男主角弄丢顶针时,爷爷突然说:\"物件儿丢了能找,人要是散了……\"
出租车碾过长春站广场的地砖缝,林阳盯着手机地图上逐渐缩短的距离。妈妈又发来微信,附带一张照片:爷爷躺在镇卫生所的铁架床上,脑门前包着白纱布,左手还攥着枚铜顶针——那也是奶奶生前还年轻时送他的生日礼物,他说戴这个\"写毛笔字不硌手\"。
高铁驶离长春时,夕阳把车窗染成熔金。林阳摸出裤兜里的龙纹顶针钥匙扣,金属表面还留着苏芮的温度。他想起今早张浩发的消息,说滨海新区中医馆翻修时挖出个刻着\"津南\"的旧药罐,问他要不要写成小说素材。此刻那条消息躺在未读列表里,像爷爷摇椅下积了半夏天的落叶。
列车广播报出\"天津南站\"时,他看见车窗外闪过熟悉的盐碱地风光。出站口的热浪裹着煎饼果子的香气扑来,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津南镇的地址。司机踩下油门时,后座的收音机正播着相声:\"您猜怎么着?那老爷子躺摇椅上听评书,打个盹儿把鸟笼子碰掉了……\"
林阳望着车窗外飞退的杨树林,想起爷爷一楼阳台旁的鸟笼,里面总养着只会学舌的八哥。去年他离开津南镇时,八哥正扯着嗓子喊\"阳阳回来\",爷爷在摇椅上眯着眼笑:\"听见没?鸟都知道你该回家了。\"
出租车拐进镇口时,暮色正给街道两旁的商铺招牌镀上金边。他看见老伯儿蹲在一楼单元门前择豆角,老婶儿端着簸箕从厨房出来,簸箕里的玉米粒洒在水泥地上,引来几只麻雀扑棱翅膀。
\"阳阳回来啦!\"老婶儿的嗓门惊飞了麻雀,手里的簸箕晃了晃,\"你爷爷刚醒,在屋里念叨你呢。\"
一楼堂屋的吊扇转着,爷爷靠在铺着蓝印花布的床上,白纱布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看见林阳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手里的铜顶针在被子上敲了敲:\"臭小子,可算舍得回来了,爷爷给你留了你上回去北戴河玩带回的海米,明早熬粥喝。\"
林阳走到床边,看见爷爷满头的白发,像一楼阳台外漏下的月光。他想起高铁上没写完的小说段落,或许男主角找到的那枚铜钱,不该刻着\"滨海\",而该刻着\"津南\"——就像爷爷攥在手里的顶针,无论隔多少个夏天,都能把游子的脚步,轻轻缝回镇里一楼阳台上的摇椅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