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漫过雕梁画栋,绵亿的睡颜在永琪臂弯里恬静安然。小燕子赤足踩在冰凉的汉白玉石阶上,广袖翻飞间,腰间银铃应和着远处传来的驼铃,恍惚将时光摇碎成无数闪着银光的碎片。她望着西北天际那轮圆月,突然想起尔泰教她辨认星子时,指尖划过夜空的温度。
\"在想什么?\"永琪的声音裹着暖意落在耳畔,披风上的狐毛蹭过她泛红的耳垂。他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桂花糖的甜香混着塞外雪松香漫开,\"这是尔泰托商队带来的,说特意寻了江南的糖霜。\"油纸褶皱里还夹着片干枯的沙枣叶,背面用朱砂写着歪歪扭扭的\"中秋快乐\"。
小燕子将沙枣叶贴在胸口,忽然转身扑进永琪怀中。十年来,她早已习惯在他的怀抱里寻找安心,可每当风掠过宫墙,那枚藏在妆奁深处的琉璃兔子总会在记忆里轻轻晃动。永琪轻抚她的长发,忽然低声道:\"下月,我陪你去雁门关。\"
深秋的边关,黄土漫卷着夕阳。小燕子站在新建的戍楼前,手中攥着尔泰留下的玉笛。风穿过笛孔,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马头琴声交织。她将随身带着的糖霜核桃撒向荒原,恍惚看见少年骑着枣红马从风沙中奔来,怀中抱着装满野果的藤筐。
\"额娘,那是谁?\"绵亿突然指着戍楼斑驳的墙壁。夕阳余晖中,有人用刀尖刻下的小燕子风筝栩栩如生,旁边歪歪扭扭刻着:\"小燕子,这里的风比宫里的野。\"小燕子指尖抚过划痕,泪水滴在\"燕\"字最后一捺,将十年前未说完的牵挂,晕染成永恒的印记。
返程那日,永琪在市集上买下个铜风铃。当马车摇摇晃晃驶离城门时,清脆的铃声惊起一群白鸽。小燕子望着天际盘旋的鸟群,忽然想起初见时御花园的紫藤花,那时三个少年谁也不曾想到,命运的红线会织就这般绵长的牵挂。风铃声中,她握紧永琪的手,而远方的沙枣林里,某片叶子正轻轻颤动,似是故人遥远的回应。
十年光阴倏忽而逝,坤宁宫的暖阁里,永琪正握着儿子绵亿的小手习字,墨香混着案头水仙的清冽在屋内流淌。忽听廊下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转头便见小燕子风风火火闯进来,鬓边新簪的海棠花随着步伐轻颤:“快来看!尔泰送的礼物到了!”
檀木匣在青砖上打开的刹那,满屋皆是西域奇香。鎏金的胡旋舞俑在烛光下流转异彩,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笺,字迹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雁门关外的沙枣熟了,可惜你们尝不到这般清甜。”永琪注意到信角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燕子风筝,与当年书房里被墨汁染脏的那幅如出一辙。
入夏后,小燕子总爱带着绵亿在御花园的老槐树下纳凉。那日孩子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的琉璃兔子虽缺了只耳朵,却仍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尔泰叔叔留给你的。”她摸着儿子圆乎乎的脸蛋,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少年藏起失落的神情,笑着将兔子塞进她掌心。
边疆的急报打破了宫中的宁静。准噶尔部突袭,尔泰率部迎敌时不慎坠入冰河。八百里加急送到时,小燕子正在教绵亿吹玉哨,清亮的哨声戛然而止,白玉坠地竟裂出细纹。永琪连夜请旨出征,却被她拦住:“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雁门关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小燕子跪在结冰的河岸上,手中紧紧攥着尔泰托人带回的最后一封信。信纸里夹着片干枯的沙枣叶,背面写着:“若有来生,还做护着你的兄长。”她将玉哨放在他胸口,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解围后转身的藏青背影,如今却永远定格在这苍茫天地间。
回宫那日,永琪牵着她走过宫墙下的老槐树。残雪簌簌落在肩头,恍惚间又听见漱芳斋的铜炉噼啪作响,看见两个少年为她争得面红耳赤。“他说边疆的月亮最圆。”小燕子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泪水砸在永琪手背,“可没有他,再圆的月亮也是缺的。”
多年后,已成为和硕荣亲王福晋的小燕子,常带着孙儿们坐在宫墙上看烟火。当绚丽的花火照亮夜空,她总会指着北方轻声说:“看,那是尔泰叔叔在放孔明灯呢。”怀中的玉哨虽有裂痕,却依然能吹出清越的声响,惊起一群白鸽,盘旋着掠过“午门”匾额,飞向辽阔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