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地面多以嶙峋不平的坚石为主,难以寻到有珊瑚城那样被人类修建铺平的水泥地。
这里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乌云几乎统治了整片穹顶,无论什么天气,阳光都无法从它的中间透过丝毫。在这片阴暗的天地间,雨水是最为常见的天气状态。就好像是为了配合乌云的出现一般,每当阳光失去了它的光辉时,雨水和雷声便会接踵而至,它们就像两个形影不离的阎罗兄弟,为这片天地带来了无尽的黑暗和压抑……
在这片苍穹之下的城市,便唤作鱼塘城。
崎岖不平的路面在雨水长年累月的冲刷下变得非常干净,作为回报,它们允许落入世间的每一颗雨滴都在自己的身上尽情地停留。那一处处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沟壑与水凼,却是这方天地间最有代表性的景观——“鱼塘”之名,便是如此得来。
嘈杂的环境声却被熟悉它的人给无视,在那鱼塘城与外界的边界之处,一团黑影从灰蒙蒙的阴雨之中缓慢浮现。它由外向内,一步一顿地行进着,仿佛有什么沉重的负担绑住了它的四肢……
前行的沉重步伐突然停下,前脚掌踩进一处盛满了积水的凹凼之中,那飞溅起来的水花浇了身旁的同伴一身,但后者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意味。
“大人……我们到了……”
随行的同伴惴惴不安地开口,他试探着看向队伍最前方的那道庞大的身影,那后者仿佛一块在雨中被淋透的石碑,在这灰白的苍穹之下更显出一种黯淡的落寞和孤寂。
同伴的目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勉强的将视线范围控制在头部以下……
“终于回来了啊……”被称为“大人”的庞大身影发出了一道沉重的声音,其中却满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可奈何。
“大人,要不在下先去打探一下城内的消息。倘若风声与您不利,那我们还是不要这般早早地回城为好。”
“唉……不必了……”高傲的头颅微微低下,一声释怀的叹息从嘴中吐出。低下头凝视着雨水所聚成的一块小池塘,那其中反复破碎的倒影却依然能反映出自己心中的狼狈,“战败的消息肯定早已在城内传开了,不光是鱼塘城,恐怕苔藻城里也早就满是对我雷鸣不利的消息……”
“那……大人,我们还要回去吗……”随从一脸的担忧,“这个时候回城,不但会受到其他领主的嘲笑与羞辱,还有可能会经受沼泽大人的怒火啊……”
“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么?”雷鸣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随从,两眼之中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我们回城的进度早就在亚蒙的掌握之中,就算是逃也不可能逃得掉……再说了,我们又能逃到哪儿去呢,现在自己的卫城不敢回去,难道还能退回白狼的珊瑚城吗?”
随从失落地低下头,雨水混着他不甘的泪水一起滴落到地面……雷鸣伸出前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起自己的语气宽慰道:“不用担心,战败责任在我雷鸣一人,沼泽大人不会牵涉到你们的……”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随从猛然抬起头来叫道,“在下只是为雷鸣大人的安危担忧,绝无懦弱退缩之意!”
“哈哈哈哈!”雷鸣仰天大笑了起来,其如同滚滚闷雷般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天地间回响,那份堆叠在胸膛之中的豪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沿着这片湿漉漉的空间,一直传递到了连眼睛都望不到的天边。在那云层之上,一道真正的闷雷缓缓汇聚,它发出了“隆隆”的声响,似在回应着雷鸣的召唤……
“走吧。”
雷鸣收敛起抒怀的笑容,目光撒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深渊队员。这些战败的逃亡者有的身体残破不堪,有的已过于疲惫,可面对雷鸣的注视时,他们都尽可能地以一种积极、热忱的目光回馈给了自己的首领。
雷鸣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回过头去,毅然决然地向着鱼塘城内走去了……
鱼塘城里的人类建筑和珊瑚城的截然不同。在这里,人类的居所大多以木料和不规则的砖石所垒砌的平房为主。像这样的房屋通常最高的也只有两三层,它们看起来饱经沧桑,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侵蚀。而其他某些稍有六七层的房屋,也不过只是在其原本的基础上又被人类向上加盖的产物。
原始、蛮荒,便是城中景象的最好形容词。
这儿与嗜血队下辖的两座卫城相比还有一个较大的区别,那就是这里人类的数量要少得多。或许是因为气候太过潮湿,亦或是蛮荒之地还未被他们开发,总之生活在此地的深渊队员们并不需要像嗜血队一般刻意地躲避着人类。在这里,他们可以随意地外出走动,即使遭遇人类也不需要有什么反应。人类对他们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并在潜意识中认为“他们才是这里的原住民”。因此,在这片被雨水浸透的蛮荒之地,却机缘巧合地形成了一番人类和其他生物融洽相处的奇妙之处。
然而,在这片看似稳定和谐的秩序下,却仍不可避免地有着属于它自己的阴暗一面。与嗜血队所在的两座卫城相同,每当夜色落幕,这座城市便会切换出它的另一副面貌。在那些犄角旮旯和幽深的小巷深处,一道道蠕动的黑影便会诞生出来——它们好像跗骨之蛆一般阴暗地爬行在墙角,两道从前端射出来的锐利目光会毫无差别地捕捉到除了人类之外的任何一个生物……而一旦发现了它们,这些只存在于鱼塘城传说之中的黑影们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将那些在夜幕来临之时还仍在街道之上晃悠的生物们给撕成碎片……
宵禁,这是专属于深渊队的一种特色。
在曾经的“冠冕”之中,深渊队所负责的工作内容本就是搜捕与渗透,而作为他们的队长,沼泽却担心自己会被这种阴暗的行动给反噬。因此,他创立了一支特殊的队伍,用以在自己的两座卫城之中实施“宵禁”政策。其本质内容是,天黑之后除人类以外的一切同类都被视以外部力量的非法入侵行为。无论他的身份是自己的盟友还是同为深渊队内部的成员,都将被无条件地处以极刑。长此以往,这支只在夜晚中行动的特殊队伍便被深渊队以外的其他住民称之为“黑夜的使者”,而他们的首领,那道总是被无尽的黑暗包裹住的暗影,却从未有人真正看见过他的样貌……
作为鱼塘城的领主,雷鸣自然深知这一“规则”。自从珊瑚城兵败以后,他所率领的残兵败将已步履蹒跚地走过了一日多的路程。期间他们的队伍中不断有倒地离队的伤员——在野外的环境中,他们的结局从离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雷鸣并没有强行带上他们,他尊重这些队员们的选择和觉悟。哪怕是从大局上来看,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这些已经身负重伤的队员也已然成为了最为沉重的“包袱”。在这支破败不堪的队伍来到鱼塘城的属地范围时,已经失去了近一半的人数。
而更不巧的是,此时的灰蒙蒙的天也已然黯淡了下来……
“大人……”
“嗯,加快步伐吧。”雷鸣沉着声说道——作为大领主的他同样从未见过这位神秘的“黑夜使者”,不过,他并不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心,而是不愿这些为了深渊队付出鲜血的队员们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他们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向城内深入——倘若退却半步,那得不到食物的及时补充和外部湿冷环境的失温影响下,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很难再坚持到第二天……雷鸣在鱼塘城之中的据点并不算远,他必须要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把这支队伍带回去……
颤颤巍巍的步伐在湿冷的路面上艰难地行走着,每过一处未知的拐角都仿佛渡过了一道劫难……远处厚厚云层之上的雷声沉闷地滚动着,仿佛在预示着某些不好事物的降临……
“扑通!”
队伍后方的一名深渊队员突然摔倒在了地上!缺失的体力和冰冷的雨水让他的四肢完全冰凉,并在一处偌大的水塘之中不住地颤抖着……身旁的队员见状,立刻便想要上去营救,却被最前方的雷鸣给陡然喝止住了:“停手!”
雷鸣的喝声好像停止了这片空间里的一切,无论是深渊队员们的动作还是周围呼呼的风雨声,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深渊队员们满脸疑惑,不知所从地看向自己的首领,却见后者正满脸的凝重……
雷鸣的双目怒视着周围,在那稀稀拉拉的雨水后方,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窥伺着自己……
“轰隆隆——”
一阵远方的闷雷滚滚响起,却终于打破了这片天地间的死寂……
“把他扶起来吧。”雷鸣缓缓下令。
那些动作僵在半空中的深渊队员们立刻动手,将那快要被雨水夺走全部体温的同伴给从水塘里拖了出来——后者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却让雷鸣眉头之上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别发出声音,带上他,赶紧走。”
“大人,他……他快不行了……”
几名深渊队员一边舔舐着那名伤员的躯体,一边带着哭腔冲雷鸣说道。
“那就留下他。”
“可……大人……”
“怎么?你也想留下来陪他么?”雷鸣回头盯了他一眼,随即便直接迈步向前走去了。
那名摔倒的队员已在地上抽搐得不省人事,其余的同伴们也只能在他身旁无力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离开……
在雷鸣一行人离开后大约十五分钟,一群神秘的黑影却宛如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那名深渊队员的身旁。他们的双眼之中散发出一股幽暗且深邃的目光,将那名已没了生气的队员给笼罩在了其中……
鱼塘城里的深渊队据点是一座独立的建筑,它被修建在一道深深的峡谷边上,用硕大的巨石和沙土垒砌而成的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这座建筑虽然是人类的产物,但从它粗犷且原始的外观来看,却并不能还原当时修建它的人类的心中所想。
黑石嶙峋的墙壁,歪歪扭扭的大门,看起来毫不规则且对称的建筑,便是深渊队在鱼塘城里的唯一核心据点。
雷鸣一行的步伐终于成功地来到了这座建筑的跟前,他昂起头,看着这扇高出自己二十多倍的巨门——曾几何时,他依然能毫不犹豫地昂首挺胸地走进去,可如今,身为败军之将的他却连自己脚下的步子都有些难以迈出……
正当他犹豫之时,这扇紧闭的大门却“哐”地一声被从内打开——阴暗的内部世界仿佛吸收了外界的光线般让人观察不清。在那阴影之中,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门口,他用一双如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雷鸣……
雷鸣自然也看见了他,但却依然没有向前迈动一步。
暗红色身影的犀利眼神很快便缓和了下来,他张开了那张不算太大但却满是利齿的嘴巴,用一种感情平淡且恨铁不成钢的语调说道:
“自己进来吧,我可不会出来接你。你知道的,我虽然叫这个名字,但我却并不喜欢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