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士观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有些旧管、新收写得过于简略……这些账册其实主要就是我和主家看,为了省事便捷,才……”
感受到身前的光线变暗,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说不下去。
“写得过于简略?本侯看了这么多年的账册,也见识过不少读书人。还是头一次碰到,敢在本侯面前睁眼说瞎话的。”
沈钧行把账册摔到夏士观脚下。
“我看你是故意化简为繁,弄出一堆条目,好让宋二那个蠢货看不出来。”
夏士观被那凛冽的气势压得双腿发抖。
他强撑着站立,鼓足勇气说道:“某账做的不对,也是主家的事儿,主家并未报官,和您……”“不相干”三个字到底没敢说出口
温清宁拿起一册账册翻开,慢悠悠地说道:“你说的对!账册做的对不对,账上的钱对不对得上那都是宋家的事,我们确实管不着。”
闻言,夏士观紧绷地面皮不自觉放松。
“可是!”
陡然拔高的声音,吓得他脑袋发麻。
“可若是和宋二的死有关,那本侯就不得不问上一问。”
“郡夫人,某就是一个账房,要靠着主家吃饭过活,没理由去杀人,把自己的饭碗砸了。”
沈钧行眯眼,微扬的眉梢透出怀疑。
温清宁知道他不喜与人多费口舌,便继续说道:
“说的有道理,先不提你在其中有没有贪墨,就一件事你把账册做成这个鬼样子,且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宋二难道就没有发现过吗?”
夏士观低头没有回答。
温清宁看着账册上的数字算了算,笑道:“想来是没有发现过的,若不然你也不能在这儿一干就是十几年。
“据宋二长随所言,他对你十分信任。如此信任,想来是因为他还没有察觉到账目中的问题。可是宋二的妾室丹红说,出事前一日,宋二曾因账册发怒,难不成他终于发现你做假账的事?”
夏士观反驳:“可即便是做假账的事暴露,我也用不着杀人。做假账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把钱赔给他。可杀人是要掉脑袋的。”
温清宁表情困惑:“你为何总是纠结于杀人?我与侯爷只是说你可能和宋二的死有关。但从未说过,你就是杀害宋二的凶手。”
夏士观瞳孔骤缩,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侯爷、郡夫人,这里死了人,所有被问话的都会害怕自己被当成凶手,毕竟自古以来破不了案,寻个无辜之人顶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甚者,明明知道真凶是谁,却还是因为凶犯有钱有权就拿了无辜之人。”
温清宁挑眉。
沈钧行突然出声:“你是哪里人士?怎么认识的宋二?”
夏士观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自己的出身:“原本是长安人士,因家贫无以为生,在街上帮人写信。偶然间遇到被人殴打受伤的主家,就把人带回家中救治。”
沈钧行道:“宋二娘子来账房支取银钱贴补娘家,可有此事?”
夏士观点点头。
“宋二不喜她贴补娘家,常因此事与她发生争吵,你为何还要把钱给她?你认识她?亦或和她是旧相识?”
夏士观下意识望向问出这话的温清宁,对上那双审视的眼睛,连忙移开视线。
“不认识,我一个穷书生怎么会认得富贵人家的主母。”
温清宁紧追不放:“那你为何宁可违背宋二的话,还要把钱给她?”
夏士观抿了抿嘴:“主母也是主家,我一个账房怎么敢不听她的话。”
温清宁步步紧逼:“可宋二才是一家之主,当他们二人命令相左时,你不是应该遵从宋二的意思吗?怎么感觉你更听他娘子的话?”
夏士观视线游移,过了一会儿忽然镇定下来。
“说来说去,郡夫人和侯爷还是觉得是我杀了主家。可主家出事那晚,我并未在这里。那日,因为主母支钱的事情,两人又一次争吵起来,我怕遭主家埋怨训斥,就早早离府回家。
“我家住在昭应县东,走过去要小半个时辰,夜里还有宵禁,我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可能半夜跑过来杀人。就算我想杀人,也只能等到第二天。”
温清宁慢悠悠地点点头。
“说的不错,你和宋二年龄相仿,但我给宋二验尸时可以感觉出来,你二人动起手来的话,你不是他的对手。”
夏士观嘴角一抽,没有出声反驳。
温清宁目光在他陡然阴沉的脸上扫过,眸子一暗:“宋二和他的长子宋波关系如何?”
“关系很好。”
沈钧行紧跟着问道:“你见过死后的宋二吗?”
“今天早上才见了最后一面。”
温清宁又道:“守山说,宋家的生意都是宋二带着你处理,此事可为真?”
夏士观道:“承蒙主家看重。”
温清宁“啧”了一声:“宋二连捏着卖身契的长随都没那么信任,不许他接触家中生意。他怎么就能这般信任你?难道就凭你救治过他吗?”
夏士观抿了抿嘴:“大约是因为某和主家也算有几分师徒之谊。主家认识的字不多,是我教主家识字算数,看账册。刚到昭应县时,也是我陪着主家四处奔波。”
“这么说来,你在宋家也算是劳苦功高。”
温清宁说着瞥一眼那些落灰的账册。
沈钧行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从过去各年的旧账册中翻出五六本,快速翻阅起来。
沈钧行看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看完一本。
他将看过的账册压在桌案上推到温清宁面前,瞥一眼夏士观。
“这册没有任何问题。”
温清宁有些意外:“竟然没问题?”说罢,跟着翻看起来。
夏士观被两人动作吸引,不由得有些分神。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屋中响起连绵不绝的翻书声,其间夹杂着沈钧行的声音。
“这一册也没有问题。”
“这本正常。”
“这一本也正常。”
“这一本开始有问题,但做得很隐蔽,只有一处对不上。”
“这一本有问题。”
……
夏士观不懂二人在做什么,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沈钧行把挑出的所有的账册看完,注意到门外探头的差役,示意他稍等,随后对夏士观说道:“本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