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某一天,一个无法被任何已知物理学所解释的异常,出现在了他们前进的航道之上。
梅塔特隆,正神情凝重地,看着那片诡异的漆黑。
安培拉停下了脚步。
他肩头的那只白色候鸟,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轻轻地梳理了一下自己洁白的羽毛,便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任何仪器,只是平静地,凝望着远方那片,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绝对的虚空。
他们驶入了那片诡异的空洞。
在穿过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如同抽象画般的扭曲时空之后,他们,抵达了那片空洞的核心。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早已见惯了宇宙奇景的雷诺姆与格罗特,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为之失语。
那是一个,悬浮在独立的、如同巨大肥皂泡般的时空泡之中的……巨大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完全由纯粹的光能与不知名的如同水晶般的物质所构成。
无数条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走廊,无视着三维空间的法则,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地延伸,其尽头,没入了未知的维度。
而在那无数条走廊的两侧,悬浮着亿万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大小不一的晶体。
这是一座,用整个文明的残骸所铸就的……墓园。
梅塔特隆,下意识地,走上前去。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离他最近的一颗闪烁着蔚蓝色光芒的星辰。
瞬间!
一个早已灭亡了数亿年之久的海洋文明,其全部的历史、所有的文化、穷尽亿万年所发展出的科技、瑰丽无比的艺术……乃至于,那个文明中,每一个独立的个体,在走向灭亡的最后一刻,所发出的、那份最深刻的不甘与思念……
这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
“呃……!”
梅塔特隆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明白了。
这里的每一颗星辰,都代表着一个,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彻底逝去的文明。
在这座广袤无垠的、寂静的文明墓园最深处,他们,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纯白色的、款式典雅的长袍,气质儒雅,面容俊美的男子,正静静地,坐在一张悬浮的座椅之上。
他是格雷斯。
这座墓园,唯一的馆长,也是唯一的……囚徒。
对于安培拉一行的到来,格雷斯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惊讶,仿佛,他早已在无数次的推演中,预见到了这一切。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头,逐一地,扫过了雷诺姆,格罗特,梅塔特隆……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黑衣的少年身上。
“欢迎。”
“我已在此,见证了三干七百二十一个文明的轮回。”
“你们,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趣的变量。”
格雷斯向他们,展示着他的成果。
他轻轻地一挥手,面前的晶体,便开始疯狂地闪烁。
有的文明,毁于永无止境的战争。
有的文明,毁于循环,最终,在烈火中同归于尽。
有的文明,毁于对神明的狂热信仰,最终,在对那虚无缥缈的神谕的无尽内耗与争斗中,走向了崩塌。
有的,甚至像他那早已灭亡的母文明一样,毁于智慧本身。
他们穷尽了所有的知识,最终得出了存在本身毫无意义的结论,然后集体,选择了自我消亡。
“宇宙,就像一个循环往复,早已写好了结局的剧本。”格雷斯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他用无尽的岁月,所验证的残酷真理。
“每一个文明,都自以为是舞台上的主角,但它们的诞生、挣扎、繁荣与毁灭,都只不过是在重复着相似的错误,最终的结局,早已写定。”
“我拥有,能拯救他们所有人的知识。”他看着安培拉,眼中流露出一丝自嘲,“但那,又如何呢?”
“拯救了这一次,他们还是会在下一次,因为同样的贪婪、愚蠢与傲慢,踏入另一条,相似的毁灭之路。”
“知识,未能带来任何解脱。”
“只带来了……彻底的虚无。”
他拥有无穷的智慧。
却也因此,陷入了无药可救的……精神饥荒。
面对格雷斯的虚无主义,安培拉依旧没有开口。
但其他人,却第一次,站了出来,阐述着他们各自的、早已在旅途中千锤百炼的道。
“即便结局注定,过程,也并非没有意义!”格罗特率先开口,“我的火焰,就是要为那些,在无尽的黑暗中,渴望着哪怕片刻安宁的生命,带来亮光!”
“自由的意志,其本身,就重于一切!”雷诺姆说道。
“哪怕,只能让他们,获得一瞬间的自由,我的守护,就有其绝对的价值!”
最后,梅塔特隆,这位成长最快的见证者,凝视着格雷斯,用一种充满了哲思的语气,说出了他最终的理解。
“您只看到了,所有结局的相似。”
“却忽视了,每一个文明,在走向那个相似的结局时,所展现出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无法被复制的璀璨光辉。”
“记录它们,见证它们,”他看着周围那亿万颗文明的星辰,“其本身,就是意义。”
然而,格雷斯,只是报以一个,充满了悲悯的微笑。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
瞬间展现出了无数个,残酷的真实画面。
信奉绝对和平的善良文明,被信奉弱肉强食的好战文明,残忍地、彻底地吞噬;被解放的奴隶,在品尝到权力的滋味后,转身,建立了一个更为残酷的、新的奴隶制度;被从天灾中拯救的文明,在长久的、无所事事的安逸之中,彻底失去了进化的动力,最终,走向了另一种形式的、更为可悲的堕落……
“你们的道,我都见过。”格雷斯轻声说,“它们很美,但也很脆弱。”
“在宇宙这台,冰冷的、只遵循着熵增定律的、残酷的机器面前,”
“……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无意义的火花罢了。”
就在格罗特、雷诺姆、梅塔特隆,都因这无可辩驳的、残酷的现实,而陷入沉默之时。
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安培拉,开口了。
“你的孤独,”
“我也曾感受过。”
安培拉没有与他进行任何哲学上的辩论。
他只是,伸出手,将自己与格雷斯连接在了一起。
他没有向他展示任何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没有向他灌输任何高高在上的真理。
他只是,向他分享了一段感受。
那是,背负着一个又一个宇宙的、所有逝去生命的悲伤与怨念,独自一人,在那片永恒的、绝对的虚无之中,漂流了无尽岁月的……极致的、无法被任何语言所形容的……
孤独。
格雷斯,在这份沉重的孤独面前,第一次,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的孤独,源于高高在上的旁观。
而眼前这个存在的孤独,却源于,感同身受的……背负。
“知识的终点,不应是虚无。”安培拉收回了自己的意志,平静地说道。
“你看到了,所有已知的结局。”
“但你所未能看见的,正是由我们这些,你口中的变量,所正在创造的、那个独一无二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现在。”
“你所认为的、那个早已写好了的剧本,我早已,将其撕碎。”
“我所行的道路,并非是为了去谱写一个完美的结局。”
“而是为了,赋予所有生命,去自由地、哪怕是笨拙地,去谱写他们自己故事的……权利。”
格雷斯,彻底愣住了。
他那颗,早已因洞悉了一切,而变得如同死灰般沉寂的心,被安培拉这番,不为结果,只为过程与权利的话语,重新,注入了名为未知久违的炽热活力!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存在,并非又是一个,在无数轮回中,重复上演的答案。
而是那个,能够让所有文明,去自由地,创造出全新的、连他也无法预测的答案的……
可能性,其本身!
格雷斯,第一次,从座椅之上,站了起来。
“我已看尽了所有的过去,它们,都通向一片死寂。”
“从今以后,”
“我想亲眼,见证一个,由您所开创的、未知的未来。”
“请允许我,以我这无用的、无穷的知识,”
“……和您一同,前行在这条,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