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进入隆冬,青林大队就会被霜雪笼罩。
家里没有人在,林美华也不想单独开火做饭,从驴车下来后直接去了大队食堂。
冬天不适合站在外面谈话,食堂就在大队院旁边,有什么消息知道的最快,村里好些大娘大爷没事都爱坐在里面唠嗑,暖和又避寒,还有免费的热水喝,家里有条件的还会拿个玻璃瓶过来,没有的就拿个大茶缸。
林美华掀开帘子走进去就感觉身子暖和了起来,她现在是养殖组的组长,村里头的摇钱树,谁见了都会热情的打声招呼,受人恭维的程度都快追上周珊了。
“美华,你妈的身体怎么样了?这都在医院住了两年了,啥时候能回来?”
“是啊,我们可都替她担心着呢,她能有你这么有本事的闺女真是上辈子种下了福报。”
“大医院里头是啥样?里头的医生是不是比公社卫生院的医生厉害,我听说那里头有好些白的绿的大铁箱,他们就是靠那些东西给人治病的。”
“真的假的,你去过大医院吗?恐怕连镇上都没去几次吧。”
“你咋这么说,我孙子孙女可是在公社上初中呢,我怎么会没去过。”
面前的人七嘴八舌,话题很快就被带偏了。
林美华回来路上赶的紧,连口热乎的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身子一暖,精神松懈下来就觉得饿得慌,有气无力的说:“各位叔婶,我今天都还没吃饭呢,先让我吃了饭再和你们说吧。”
“咋还没吃饭,你这孩子就是太拼了,现在不比暖和的时候,你咋还整天来回跑,也不怕冻着,是担心小书吗?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要是玉兰她婆婆照顾不过来,让他到我家借住也行。”
她们可是知道的,沈承书到卢姥姥家住每个月都给钱的,这么好的事当时咋就没落到他们头上,真不该听家里男人的,因为曾桂枝和林建华分家就和他们保持距离。
看看和林美华打好关系的王玉兰,人家现在都到养殖组当副组长了,听说每回分钱比她男人在厂里干半年都挣得多,能分到小两百呢。
有人一开话头,其他人也开始围过来自荐,林美华算是走不到窗口买饭了。
在后厨帮忙切菜的林小亭听到前面的动静走出来,见林美华被一群人围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过来查看。
“你们都围着我姑姑干什么?没看到我姑姑脸色不好吗?”
林小亭扒开人群挤了过去,有她这么一拦,其他人也注意到林美华的脸色有点白,连忙给她让开位置。
“姑姑你没事吧。”
林美华摇摇头,“没事,就是胃里空太久了,这会儿有点疼。”
听她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让开,还催促林小亭赶快带林美华去后面吃饭。
后面火上一直有烧开的热水,林小亭先给林美华冲了一碗糖水喝,然后叫做饭的大娘过来帮忙下饺子。
饺子是昨天冬至时剩下的,没有卖完,刚好给林美华吃。
锅里的饺子还要过一会儿才好,林小亭坐到林美华身边,问曾桂枝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她又进了手术室。
“暂时控制住了。”
快过年了,林美华不想影响林小亭过年的心情,就没告诉她实情,医生告诉她没剩多少时间了,以曾桂枝现在的身体器官衰败程度,最多也就剩半年了。
昨天她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院子,付了半年房租,今年她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在市里陪母亲过年,等年后再回来。
今天回来就是拿换洗衣服的,顺便把养殖组年前的工作安排好,等小书放假了就走。
她一直没敢给女儿回信,就是怕信里哪句话没写好让那孩子猜出来,母亲一直担心她的病情会影响到两个孩子上学,所以让她报喜不报忧。
等忙过这段时间吧,她好想想怎么给女儿回信。
林美华接过林小亭递过来的饺子,不经意地问道:“你妈的身体怎么样了?头疼病还有犯吗?”
林建华被带走对王秀芳的打击还挺大,身子骨也没有之前硬朗了,现在就是想下地卖力干活都使不出什么力。
“没再犯了。”林小亭感觉她妈不像是头疼,反而有点神神叨叨,整天在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林美华走的时候给林小亭留了两张大团结,“今年我带着小书和馨馨在市里陪你奶奶过年,提前把你们四个的压岁钱给你,家里要是缺什么就买。”
“谢谢姑姑。”
林小亭接过钱,眼中含着水花,这两年她奶奶生着病,他们家不仅没出什么力,还总是让姑姑接济,不然就她一个人的工资,连小花和小安上学的钱都拿不出来。
林美华看着林小亭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中不免泛起酸楚,她在林小亭肩膀上轻轻拍拍,“小书放假前我都在村里,要是有什么事就去找我。”
然后把饭钱交给刚刚给她做饭的大娘,拿过围巾起身走了。
晚上,林小亭带着食堂没卖完的剩菜回到家里。
林小花他们早就等着吃饭了,见她回来就围了过去,林大柱眼神空洞的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的雪景,不动也不说话。
从赵春枝和刘大宝确定关系后他就一直这副死样,要不是饿了得吃饭,他能这样站一整天。
林小亭走进厨房把菜分成两份,带着弟弟妹妹先吃,吃完他们就回了屋里,也没叫林大柱和王秀芳出来吃饭,饭菜就在厨房放着,饿了他们会自己吃,这一年他们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夜幕降临,王秀芳将屋里的煤灯点燃,用针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火。
她已经困的睁不开眼了,却一直盯着火焰发呆,她不敢睡,林建华被押走后她就经常做噩梦,每次醒过来脑袋都一抽一抽的疼。
梦里的内容很混乱,她梦到她得到了林美华所有的钱,林美华还早早死了,林美华那遭人嫌的两个孩子也全都是早夭的命,梦里没人比她的日子过的更舒坦顺心,但很快就被林大柱在外面吹牛皮说漏了嘴,还刚好让大队长家的闺女听到,
她偷走林美华丈夫牺牲的抚恤金一事就此败露,大队长和公社书记勃然大怒,她和林建华被拖去枪决,她每次都要被子弹穿过脑袋的痛感惊醒,那一瞬间的痛感真实到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她觉得这是林美华他男人的鬼魂在对她作怪,不然为什么会让她梦到自己拥有了一切,却又很快失去所有,包括她的性命。
这两年她想睡不敢睡,从来没睡过一次囫囵觉,不管晚上撑多久,最后都会架不住睡意睡过去,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被子弹穿过眉心的痛苦折磨醒。
每天被噩梦折磨着,她就是心里再怎么怨恨林美华,也没有精力去找她寻事,以她现在的名声,只要一在村里露面,乡亲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和她有同样经历的还有林建华,他每天不仅要做着最脏最重的活儿,晚上还要被无休止的重复噩梦折磨,整日精神萎靡,好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