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帝逸之立刻伸手扶住她肩膀。她手腕上的银环还在震,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地底下拽着,一下一下往深处拉。
“别硬撑。”帝逸之从布袋里抽出一张符,贴在她后颈。符纸刚沾上皮肤就泛起一层微光,银环的震动慢了下来。
墨尘靠在树干上,喘得厉害,胸口那道符纹还冒着黑气,衣服都被烫出了焦边。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全是汗,混着血往下滴。
“雾……退了。”他忽然说。
三人同时抬头。
刚才还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正一缕一缕地往林子深处缩,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样。古树的轮廓慢慢露出来,地面的石径也清晰了,落叶堆在根部,没被踩乱。
帝逸之扶着楚灵站稳,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桃木剑横在身前,剑尖轻点地面。他盯着雾退的方向,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他说,“雾是往一个地方走的,不是散开。”
楚灵咽了口唾沫,“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没人接话。
她低头看银环,那圈金属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
帝逸之没再问,转身走到最近的一棵古树前,用剑鞘拨开树根处的腐叶。泥土翻开的瞬间,他动作一顿。
树干底部,有三道短划,一道长痕,刻得极深,边缘不像是刀具削的,倒像是用指头硬生生抠出来的。
“三短一长。”他低声念。
墨尘撑着树干挪过来,脸色发青。他从怀里摸出地脉令,铜片背面的残文还在发烫,那句“碑沉三十六,唯血启门”清晰可见。
他盯着树上的刻痕,又看了看地脉令,声音哑了:“这符号……是‘巡夜令’的第一式。守碑人传令用的。”
“谁传?”帝逸之问。
“死人不会传。”墨尘冷笑,“但有人想让人以为是死人在传。”
帝逸之没说话,蹲下身,手指摸过那几道刻痕。指腹传来一股阴冷的触感,像是摸到了冰里的骨头。
他忽然停住,在刻痕旁边的落叶下,抽出半片布料。
焦黑色,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烧过。布面上有暗红的纹路,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出是某种古老袍服的样式。
“这衣服……”楚灵盯着那布片,“跟你说的守碑人穿的一样?”
墨尘点头,“老族谱里有图。他们穿黑袍,袖口绣血纹。这布……至少有几十年了。”
“几十年前还有人来过?”帝逸之把布片收进布袋,“还是说,根本就没走?”
三人沉默。
林子里静得吓人,连风都没有。只有那几道刻痕,像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帝逸之站起身,环顾四周。“继续往前,小心点。这些标记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他走在最前,桃木剑横握,剑尖不点地,随时能出鞘。墨尘跟在右侧,手按在地脉令上,脸色还是不好。楚灵走在中间,帝逸之特意放慢脚步,让她能跟上。
每走一段,就能看到新的刻痕。
有的在树根,有的在石头上,还有的刻在倒伏的枯枝上。都是三短一长,节奏一致,像是某种固定的信号。
楚灵每靠近一个标记,银环就烫一次。到后来,她干脆把手缩进袖子里,不敢碰它。
“你感觉到了什么?”帝逸之回头问。
她摇头,“不是感觉……是它在动。像心跳。”
墨尘忽然停下,“不对。标记之间的距离在变。”
“什么意思?”帝逸之皱眉。
“一开始,两个标记之间大概十步。现在……二十步,三十步。”墨尘抬头看前方,“而且方向在偏。不是直线。”
帝逸之眯眼望去。林子深处,树木越来越密,藤蔓从高处垂下来,缠在树干上,像一层层帘子。
“有人在引路。”他说,“但不想让我们太快到。”
“为什么?”楚灵问。
“怕我们不够‘诚心’。”墨尘冷笑,“守碑人那套规矩,最讲究仪式。你得一步一步走,血得流,话得念,门才开。”
帝逸之没接话,但手里的桃木剑握得更紧了。
又走了约莫百步,前方的林子突然断开,露出一片岩壁。藤蔓密密麻麻地爬满整面石墙,绿得发黑,像是活的一样。
楚灵忽然停住。
“怎么了?”帝逸之立刻转身。
她没说话,抬手按住手腕。银环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她咬着牙,额角冒汗。
“前面……有东西。”她声音发抖,“它在等我。”
帝逸之盯着那片藤蔓,慢慢抬起桃木剑。
剑锋一划,藤蔓应声而断,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后面是洞口。
不大,刚好够一个人弯腰进去。洞壁湿漉漉的,内里有微弱的青光,像是从石头里渗出来的,一闪一闪,像呼吸。
三人站在洞前,谁都没动。
墨尘盯着洞口,忽然伸手按住帝逸之的胳膊,“等等。”
“怎么?”
“你看岩壁。”
帝逸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藤蔓被斩断后,岩壁露出一角,上面有极浅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一个字。
“楚。”
篆体,笔画古拙,边缘已经被藤蔓磨得模糊,但还能认出来。
楚灵也看到了。她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但它认得你。”墨尘低声说。
帝逸之没说话,伸手摸了摸那个字。指尖传来一阵刺麻,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
他收回手,看向洞内。
青光还在闪,节奏很慢,一下,一下,像是在等回应。
“谁留的?”楚灵问。
“不知道。”帝逸之握紧桃木剑,“但既然留了,就说明有人想让我们进来。”
“也可能是陷阱。”墨尘盯着地脉令,“这地方的气不对,不是单纯的封印地,更像是……祭坛。”
“祭什么?”
“祭归人。”墨尘抬头看楚灵,“你没发现吗?所有的标记,所有的符号,都在把你往这儿引。不是找路,是接你回家。”
楚灵摇头,“这不是我家。我爸妈是普通工人,我住城东的小区,楼下有便利店,楼道里贴着水电费通知单……这不是我的地方。”
“可你的血是。”墨尘声音低下去,“你体内的妖力不是外来的,是封印裂了。裂了,是因为有人想让它裂。银环不是饰品,是信物。你不是被选中,是被唤醒。”
楚灵嘴唇发白,没再说话。
帝逸之看着她,忽然伸手,把她的手腕抬起来。
银环还在发烫,表面浮现出极细的纹路,像是血管在金属里流动。那些纹路,正一点点拼成一个形状——和岩壁上的“楚”字,一模一样。
“它在认主。”帝逸之松开手,“不管你信不信,这地方,认你。”
洞内的青光忽然亮了一瞬。
像是回应。
墨尘猛地抬头,地脉令在怀里发烫,铜片背面的残文开始渗血,一滴,落在他掌心。
“要进吗?”他问。
帝逸之没回答,而是从布袋里摸出三张符,分别递给两人。
“贴在胸口,别掉。进去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回应,别碰,跟着我走。”
楚灵接过符,手指还在抖。
墨尘把符按在心口,低声说:“我建议你别进去。”
“为什么?”
“因为一旦进去,就再也没法当普通人了。”墨尘盯着他,“你知道守碑人最后的下场吗?全死了。不是战死,是被自己守的东西反噬。你真想带她走这条路?”
帝逸之沉默两秒,回头看向楚灵。
她站在洞口,银环的光映在脸上,眼神里有恐惧,也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像是记忆在苏醒。
“你怕吗?”他问。
她点头,“怕。”
“还要进去吗?”
她看着洞内那点青光,轻轻吸了口气,“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帝逸之不再多说,转身,弯腰,踏入洞口。
墨尘咬牙,跟上。
楚灵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林子,抬脚迈了进去。
就在她跨过洞口的瞬间,岩壁上的“楚”字突然亮了一下,随即消失,像是被什么吞掉了。
洞内,青光缓缓流转。
帝逸之刚走三步,脚下忽然一滑。
低头一看,地面湿的,不是水,是血。暗红色,黏稠,还在缓缓流动,从洞深处漫出来。
他抬头。
前方,一具枯骨靠在墙边,身上披着半件黑袍,袖口绣着血纹。
手里,攥着一块和墨尘一模一样的地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