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面荡开的涟漪还没散,那声低响像从地底爬上来,震得人脚底发麻。楚灵的手已经没入大半,银环的光顺着她小臂往上爬,皮肤底下像是有东西在动。
“别——”墨尘刚喊出一个字,声音就被雾吞了。
帝逸之一步跨到她身侧,桃木剑横在胸前,剑尖微微颤着。他没看墨尘,只盯着那片浓得不像雾的东西:“收手,还是往前?”
楚灵没动,牙关咬得死紧,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它……在拉我。”她嗓音发哑,“不是攻击,是……认人。”
墨尘猛地拽住她肩膀:“你疯了?刚才那声是什么?树根断?还是碑被拔出来?这种地方会‘认人’?”
“你祖上守的碑,不也等了三十六年?”她转头看他,眼里没有惧意,反倒亮得吓人,“你说‘等的人还没到’,那现在呢?是不是到了?”
墨尘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帝逸之低头看了眼剑柄。纯净之石嵌在末端,正泛着极淡的白光,像是被什么引着,微微发烫。他抬手,把剑往地上一插,左手迅速从布袋里抽出三张雷符,咬破指尖,在符心画了道血线。
“不管认不认人,先破障。”他声音沉下去,“这雾不对劲,碰了就乱心神,再耗下去,谁都进不去。”
他将符纸贴地,口念《净心神咒》。第一声出口,雾墙猛地一震,像是被戳中的皮球,向内凹了一寸。第二声,剑尖的光窜起半尺高,照得三人影子歪斜拉长。第三声落,符纸无火自燃,蓝焰贴着地面扫出去,雾被逼退三步,露出一道窄缝。
可那缝刚开,雾又合拢,比先前更厚。
“不行。”帝逸之喘了口气,“光靠符压不住,它有灵性。”
墨尘盯着地脉令,铜片在他掌心滚烫,背面那株树影的根须正在缓缓蠕动,像是活物在呼吸。他咬牙,反手抽出青铜小刀,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涌出来,他直接把地脉令按进血里。
“嗡——”
铜令震得差点脱手,树影骤然清晰,根须暴长,竟从铜片上延伸出来,在空中虚划了一道弧。雾墙像是被什么咬住,猛地向两侧退开,形成一个勉强容人通过的口子。
“走!”帝逸之抓起桃木剑,一手拽住楚灵手腕,“别停!”
三人冲进雾中。
一进去,空气立刻变了。不是冷,也不是湿,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像披了湿透的棉被。帝逸之刚踏进一步,桃木剑就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剑身微颤,符纸从布袋里自发卷曲,边角焦黑。
楚灵闷哼一声,踉跄了一下。银环突然爆亮,妖力像炸了锅,顺着经脉乱冲。她双手抱臂,指甲抠进胳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压不住……它自己在动……”
帝逸之反应极快,右手从袋里摸出镇魂符,啪地贴在她后颈。符纸刚沾皮肤,纯净之石的光就顺着符纸渗进去,楚灵浑身一抖,呼吸慢慢稳下来。
“撑住。”帝逸之低声道,“别跟它较劲,顺着那股劲,让它流过去。”
楚灵点头,额头全是汗,但眼神没乱。
墨尘走在最后,地脉令攥在手里,烫得几乎握不住。他抬头看前方,雾里隐约浮出几棵古树的轮廓,树干扭曲,枝条像枯手伸向天空。他脚步一顿:“不对……这些树,不该长在这儿。”
“什么意思?”帝逸之问。
“我爹留下的图谱里,幽影林外围是死地,寸草不生。”墨尘盯着那些树,“可这些……是活的。而且……”
他话没说完,地脉令突然自动翻转,背面铭文彻底浮现——那株巨树缠着半截石碑,根须扎进地底,碑身上浮出半句残文:
“碑沉三十六载,唯血引路。”
墨尘瞳孔一缩,迅速把铜令翻过来塞进怀里。
“你看到什么了?”帝逸之察觉他动作。
“没什么。”墨尘嗓音发紧,“继续走。”
三人结成三角阵型,墨尘在前,帝逸之居中护着楚灵,缓步推进。每走一步,地脉令的树影就颤一下,前方雾气便稀薄一寸,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一条通道。
楚灵走在中间,手一直贴在胸口。银环的光没再爆发,但皮肤底下那股脉络感越来越强,从手腕爬到小臂,淡青色的纹路像树根般蔓延。她低头看了眼,忽然轻声说:“它不是在叫名字……是在念一段话。”
“什么话?”帝逸之问。
“听不清。”她摇头,“像古语,断断续续的。但……有一句,我听懂了。”
“哪句?”
“‘血脉未断,归来者至。’”
帝逸之眼神一凝。
墨尘脚步猛地停住。
前方雾气终于散开,露出一片荒地。地面焦黑,寸草不生,中央立着一块残碑,半截埋在土里,碑面无字,唯有一道裂痕从顶到底,像是被巨力劈开。
三人走近。
刚踏进碑前三步,裂痕里突然渗出黑雾,扭曲成一张人脸,口唇开合:
“退……否则魂葬此地。”
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带着腐朽的回音。
帝逸之抬手就要贴雷符,却被墨尘拦住。
“别。”墨尘盯着那碑,眼神变了,“这是守碑人的禁言咒,外力破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帝逸之问。
墨尘没答,反手抽出青铜小刀,在掌心又划了一道。血顺着指缝滴下,他抬起手,将血洒在碑面上。
血落下的瞬间,黑雾猛地一缩,人脸扭曲,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烫到。雾退进碑缝,消失不见。
“你祖上……真是守碑人?”楚灵盯着他。
墨尘没看她,只盯着那道裂痕:“我叛了道,成了魔修。可血还在,碑……还认。”
帝逸之沉默两秒,从布袋里抽出一张雷符,符纸边缘已经焦黄,显然是旧符。他指尖沾了点朱砂,往符心点了一下,然后抬手,贴在碑顶。
符火燃起,不是红色,而是幽蓝色,火光映得四周影子乱晃。
火光下,碑背突然显出一道极浅的刻痕——半截角状纹路,线条古拙,像是某种符文的残角。
帝逸之眯眼看了两秒,没说话,但手指微微动了下,记下了那纹路的走向。
火光持续燃烧,碑后雾气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向林内延伸的小道。道边古树成列,树皮漆黑,树干上布满裂痕,像是干涸的血口。
“入口开了。”帝逸之收回手,符火熄灭,碑面重归死寂。
楚灵往前走了一步,银环又是一震,皮肤上的青色脉络微微发亮。她没停,反而深吸一口气:“我得进去。”
“为什么非得是你?”墨尘突然问。
“因为刚才那句话。”她回头看他,“‘归来者至’——它说的不是我们,是‘我’。”
墨尘冷笑:“就凭一句梦话?你知不知道进去的人,没一个出来过?”
“可你也进来了。”她盯着他,“你不是说还债吗?那你祖上守的碑,是不是就在这林子里?你真以为你能站着出来?”
墨尘沉默。
帝逸之插话:“都到这儿了,没人能回头。”
他抬脚,踏进小道第一步。地面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踩碎了枯骨。
楚灵跟上,手按在最近一棵树的树干上。树皮冰冷,裂痕里渗出一丝黑液,顺着她指尖流下。她没缩手,反而闭了眼。
“它记得我。”她低声说。
墨尘站在碑前,没动。
帝逸之回头:“走不走?”
墨尘盯着那块残碑,良久,抬脚迈过碑前那道无形的线。
就在他踏入小道的瞬间,地脉令背面的树影突然剧烈颤动,根须完全舒展,铜片烫得冒烟。
他猛地攥紧,喉咙里挤出一句:
“碑没断……是它在等开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