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逸之的手依旧紧挨着石头,掌心那道裂纹像活物般继续蔓延,钻心的疼顺着血脉往上爬。可他没松手,也不敢松。
那股从石头里涌出的白光已经不再狂暴,反而像一层水膜,把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光不烫,也不冷,但往脑子里钻,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挑动神经。
“逸之!”楚灵想冲上来,却被一层无形的力场拦住,整个人撞得踉跄后退。
墨尘急忙扶住她,沉声道:“别冲动,这光现在只认他,外人触碰必死无疑。”
楚灵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光里摇晃的身影。刚才那一滴乳白液体钻进她手腕银环的瞬间,她体内的妖力像是被唤醒了,可现在,那股力量却在发抖——仿佛也在害怕。
光里的帝逸之突然睁开了眼。
瞳孔全白,没有一丝黑,可他的嘴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没完。”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石厅的符文猛地一震,穹顶的星图开始旋转,墙上的刻痕像活蛇一样游动。那块悬浮的石头微微一颤,又一缕更浓的白光从裂缝中渗出,直直灌进帝逸之眉心。
他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被人拿锤子砸了一下。
眼前景象全变了。
场景切换至——他站在一座金殿之上,脚下是汉白玉台阶,一直延伸到山门之外。成千上万的人跪在台阶下,高呼“帝师万安”。头顶是九龙华盖,身后站着身穿道袍的官员,手里捧着玉册、印玺。一个老臣颤声说:“陛下已下诏,封您为护国大宗师,掌天下道门,统御万法。”
帝逸之站在原地,手指微微一动。
只要他点头,就能执掌天下道门,再没人敢嘲笑道士是江湖骗子,再没人敢说降妖除魔是妄想。他能建百座道观,养千名弟子,让邪祟无处藏身。
可他笑了,笑得有点苦。
“我要的不是这个。”他低声说,“我要的是斩尽妖魔,不是坐这把椅子。”
话音刚落,金殿崩塌,人群化灰。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他回到了道观。师父站在院中,背对着他,肩膀在抖。院子里摆着一口薄棺,棺盖没合上,里面躺着的是楚灵,脸色青白,手腕上的银环碎成几截。墨尘跪在一旁,胸口插着半截断剑,嘴里不断涌出血沫。远处天边黑云翻滚,无数妖影在云中嘶吼,人间已成炼狱。
“你太慢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信‘等’,可世界等不了你。你守的道,救不了人。”
帝逸之浑身一颤,膝盖几乎要弯下去。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桃木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那是他第一次除妖时的声响。那年他十六岁,手抖得厉害,可还是冲了上去。师父后来问他怕不怕,他说:“怕,但总得有人上。”
他咬牙,牙龈都渗出血来。
“我慢,但我没停。”他声音沙哑,“我守的道,未必能救所有人……但只要我还站着,就没人能踏过我一步。”
画面再次碎裂。
光中浮现另一幕——一座高台,黑袍人背对苍天,手里举着一块和眼前一模一样的石头。台下跪着无数道士、修士,头颅低垂。天空裂开一道口子,有东西正要爬出来。
帝逸之瞳孔一缩。
那个高台……他没见过,可那股气息,却让他骨子里发冷。那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你看见了。”那声音又来了,这次像是从石头里传出的,“那是未来,也是劫。”
“谁?”帝逸之在光中低吼,“谁站在那高台上?”
没有回答。
只有更多的画面冲进来——他站在废墟里,手里握着断裂的桃木剑,身后是燃烧的城市;他跪在雪地里,抱着师父冰冷的尸体;他一个人走在荒原上,天地间只剩他一个活人。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上来。
可他没退。
他想起道观前扫落叶的日子,一片一片,不急不躁。师父说:“道不在快,而在恒。一念不移,万魔退散。”
他闭上眼,不再看那些画面。
“我不是为了当英雄才拿起桃木剑的。”他声音越来越稳,“也不是为了被人记住。我做这些,是因为……这是我该做的事。”
光开始颤抖。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我要守护人间。”他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发誓,“哪怕慢一点,哪怕累一点,哪怕……只剩我一个。”
石厅剧烈震动。
楚灵被震得单膝跪地,抬头时,看见那团白光正在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逼了回去。帝逸之的身体还在抖,可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钉进地里的桩。
“他在……反击?”墨尘眯眼,手不自觉按在胸口。那滴乳白液体进去后,他体内溃烂的旧伤在发烫,像是有股力量在苏醒。
光里的帝逸之突然张口,吐出一口血雾。
可他笑了。
“你考我权势?我不要。”
“你吓我死亡?我不怕。”
“你想让我乱?让我退?让我怀疑自己?”他抬头,直视那团光的核心,“——做梦!”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团白光“轰”地一缩,像被抽干了气,猛地倒灌回石头。
帝逸之整个人被甩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手终于松开了石头。
“逸之!”楚灵扑过去,却被残留的力场弹开,手背擦过地面,蹭出一道血痕。
墨尘冲上前,一把将她拉住:“等等!还没稳!”
石厅里,符文还在闪,星图缓缓停转。那块石头悬浮在原处,裂缝更深了,像是随时会碎。可那滴乳白液体已经不见,仿佛彻底融入了三人身体。
帝逸之趴在地上,大口喘气,道袍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他抬起手,掌心的裂纹还在,可不再蔓延。反而隐隐有光在纹路里流动,像是某种印记。
他慢慢撑起身子,手指抠进石缝,一点点站起来。
“你……怎么样?”楚灵声音发抖。
帝逸之没回答,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裂纹没消失,可疼感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温热,像是体内多了条新的经脉。
他抬头,看向那块石头。
“你考我。”他声音哑得厉害,“考我能不能守住本心。”
石头没反应。
可他知道,它听见了。
“我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快的。”帝逸之咧了咧嘴,嘴角裂开,血顺着下巴滴下,“但你要找的人,得能扛住这些东西——权势、恐惧、孤独。得能在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还愿意站起来。”
他抬起手,指向石头:“你选我,不是因为我多厉害。是因为……我够笨,笨到明知道前头是刀山,还敢往前走。”
楚灵眼眶一热。
墨尘沉默地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觉摸了摸胸口。那里,旧伤的位置,正传来一阵阵温热的脉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死灰里重新燃起。
石厅忽然安静下来。
墙上的符文缓缓暗去,星图停止转动。那块石头微微一震,裂缝中渗出的最后一丝白光,轻轻飘向帝逸之,绕着他掌心的裂纹转了一圈,像在确认什么,然后悄然消散。
帝逸之低头看着手,忽然笑了。
“它认了。”他说,“不是认我多强,是认我……没变。”
楚灵刚想说话,突然瞪大眼:“逸之,你眼睛——”
帝逸之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血。
可当他再次睁眼,瞳孔已恢复漆黑,只是深处,隐约有丝白光流转,像是星子落进了深潭。
他没看自己,而是转向那块石头,缓缓抬起手。
这一次,没有屏障,没有震动。
他的指尖,轻轻触上了石头表面。
温的。
像活物的皮肤。
就在他触碰的瞬间,石头内部的裂缝突然亮了一下,一道极细的光丝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体内,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帝逸之浑身一僵。
那不是痛,也不是冷热,而是一种……被“记住”的感觉。仿佛他的名字,被刻进了一本看不见的册子里。
“它……给你留了东西?”墨尘皱眉。
帝逸之没动,闭眼感受着体内那股新来的气息。它不暴烈,也不张扬,就静静伏在经脉深处,像一颗种子。
“不是给我的。”他睁开眼,声音低沉,“是‘记’住了我。”
楚灵忽然觉得手腕一烫,低头看去,碎裂的银环缝隙里,竟有微光在游走。她抬头,正对上帝逸之的目光。
“它也记住了你们。”他说,“从现在起,我们三个……都和它连上了。”
墨尘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里,温热感越来越强,像是有火种在复苏。
石厅彻底安静。
只有那块悬浮的石头,还在微微震颤,像是在等待什么。
帝逸之握紧拳头,掌心裂纹中的光一闪而没。
“走。”他说,“还有一块,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