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西苑暖阁。
慕容赋精神颇佳,特意命人备了精致的午膳,与即将登基的云夕共进。
席间菜肴丰盛,其中一道清蒸鲈鱼,鱼肉雪白细嫩,香气扑鼻。
慕容赋笑着为云夕夹了一小块鱼腹肉:
“夕儿,尝尝这个,你这些日子太操劳了,补补身子。”
云夕依言夹起,刚送入唇齿间,那鲜美的鱼肉气味却仿佛瞬间化作一股难以忍受的腥气,直冲喉头!
“呃……”
她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嘴,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无法控制。
“怎么了夕儿?”
慕容赋大惊失色,慌忙放下筷子。
云夕已顾不上回答,疾步冲到殿外廊下,扶着朱漆廊柱,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阵阵酸水往上涌,难受得她秀眉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慕容赋焦急地跟出来,连声呼唤:“快!快传太医!陛下龙体要紧!”
云夕喘息稍定,直起身,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
“父皇……不必惊慌,我……没事。
许是近日劳累,脾胃有些不适,我自己便是医者,清楚自己的身体。”
然而慕容赋哪里放心,看着云夕苍白的小脸和方才痛苦的样子,心疼不已:
“不行!必须让太医看看!你医术再高,医者不自医,不可大意!”
在慕容赋的再三坚持和担忧的目光下,云夕无奈,只得伸出手指,搭在自己的腕脉上。
她本意只是安抚,打算随便说个“脾胃不和”便搪塞过去。
指尖触及腕间肌肤,那熟悉的脉搏跳动传来。
云夕凝神细察,起初并未在意,只觉脉象略有些浮滑……但渐渐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下的脉象,似乎……不太寻常?
那滑利之感,如珠走盘……
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震惊、茫然、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知是喜还是忧?!
她屏住呼吸,再次凝神,三指齐下,仔细感受着那跳动的节奏……
没错!是滑脉!自己才想起来,这么久一直忙于各种事,自己有一个多月没来大姨妈都忘了!
她……竟然怀孕了!
电光火石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回齐国前几天的那一夜……
战王府中,那个聚会的晚上,她喝多了,霍廷渊为她洗澡……
混乱、炽热、喘息交织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第二天头晕竟完全忘记了事后服用避孕药!
这个孩子……竟在她与霍廷渊关系最微妙、矛盾最深、前途最未卜的时刻,悄然降临了!
云夕缓缓放下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全新的生命,一个属于她和霍廷渊的生命。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复杂心绪。
喜悦?茫然?无措?甚至……还有一丝命运弄人的荒谬感?
她与霍廷渊之间那纸悬而未决的婚约尚未解决,她即将登基成为女帝,前路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而这个孩子……却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来了。
不过就算没有霍廷渊,这也是她的孩子!
齐国也需要继承人!
想明白了,她也不再纠结!
慕容赋紧张地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
“夕儿?到底如何?你别吓父皇!”
云夕抬起头,望向一脸关切的慕容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欣喜:
“父皇……不必担心。并非恶疾。”
她顿了顿,缓缓道:“是……喜脉。”
慕容赋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担忧!
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喜脉?!夕儿!你有喜了?!天佑我大齐!天佑我慕容氏啊!”
然而,当他看到云夕脸上那并非全然欣喜、反而带着深深复杂情绪的神情时,狂喜稍稍冷却。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远在大乾的战王霍廷渊,想到了女儿此刻登基在即的微妙处境……
“那个战王为何到现在都不见出现?他在大乾还有什么事没有处理好?”
一谈到霍廷渊,慕容赋有些不悦,这个人太没责任感了,夕儿都怀孕了,他都不在……
“他在那边还有事没有处理完!等他处理好了会来的!”云夕说道。
大乾,吏部大堂。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压抑的焦灼。
巨大的紫檀木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官员履历、考功评语、地方奏报几乎要将霍廷渊淹没。
他正襟危坐,浓眉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份卷宗,手中的朱笔时而圈点,时而批注,动作快而精准。
“此人文辞华丽,然策论空洞,无经世之才,不堪户部主事之职。”
“此人履历倒算清白,但观其任县令期间,赋税征收颇有争议,需详查。”
“此人……倒是个实干派,虽不善言辞,但所辖之地水利整饬颇有成效,可擢升工部员外郎试职。”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让侍立两旁负责记录、传递文书的吏部官员们大气不敢出。
自被皇帝以“铨选贤能,稳固朝局”为由强留在京城,霍廷渊便将所有的焦躁与憋屈,都化作了近乎苛刻的审慎,投入到这繁琐的吏治选拔中。
他只想快!更快地完成这该死的任务!
然而,每当案牍劳形的间隙,或是夜深人静之时,那个名字便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心——云夕。
齐国皇太女登基为帝的消息,早已如同飓风般席卷六国!
她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改革科举、大兴基建、普惠医疗、繁荣工商……桩桩件件,震古烁今!
短短数月,她将一个积弊丛生的齐国治理得焕然一新,万民归心!
坊间巷尾,无不传颂着这位年轻女帝的圣明与传奇。
霍廷渊每每听闻这些消息,心中既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自豪,那是他的夕儿!他深爱的女人!
却又被更深的焦灼与噬骨的思念所啃噬。
他本该站在她身边,与她共享这荣耀时刻!本该在她初登大宝、百废待兴之时,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
而不是被困在这大乾的朝堂之上,面对这些蝇营狗苟的卷宗!
“陛下!”
霍廷渊猛地将手中一份卷宗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旁边的吏员一哆嗦。
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吏部大堂,径直闯入皇帝的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