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诚被张学良的一句话放了出来,这让他对这个少帅的行事风格更加捉摸不透。
大约转了一刻钟的路程后,王至诚走进了一片如碧玉般莹绿的竹林。温暖的阳光洒下,亲切地抚摸着每一片竹叶,竹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宛如美丽少女的明眸。
“至诚哥,少帅把你放出来了。”靖尧见王至诚走来,放下手中的画笔,关切地说道,随后又在画板上继续写生。
王至诚站在靖尧面前,沉默不语。
靖尧低声说着:“您来东北有些日子了。”然后慢慢地在画竹子的腹稿,似乎对王至诚的情绪并不感到意外。
王至诚忍不住了,愤愤地说道:“我来奉天近百日了,却为了一个佐藤松本被关了起来。而杨宇霆这个引狼入室的祸首,竟然逍遥法外。”
靖尧微微皱眉,认真地说:“少帅这是在敲山震虎。你想,张作霖出身草莽,急需军事管理人才,而杨宇霆作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是张作霖的核心智囊。确实帮助张大帅建立了东北海军、整顿军纪,提升了奉系实力。对于这样一个元老,少帅当然没法公然对他下手,只能先对佐藤松本动手。”
王至诚撇了撇嘴:“随着地位上升,杨宇霆在军中培植亲信,形成独立派系,甚至在一些决策上与张作霖意见相左。汉卿不清楚吗?”
靖尧摇摇头:“张作霖与杨宇霆的关系复杂而微妙,既有相互成就的紧密合作,也有后期的权力博弈。”
“杨宇霆自认为是元老,让佐藤松本先后给赵一荻看病,又给大帅府看风水,这已是与张学良的矛盾公开化。”王至诚的声音中透出不满。
靖尧严肃地说道:“看似简单的看病、看风水,实则是日本关东军借机挑拨张杨关系,加剧奉系内部的紧张。你的出现,恰好帮助少帅化解了这一矛盾。少帅把你关起来,除了是对杨宇霆的震慑,也是为了保护你。”
“你想把你关在哪里?老虎厅?没有少帅的命令,谁敢随便进来?而你却不领情。”
王至诚愤愤不平地说道:“你说昨晚他就坐在老虎厅里,我向他提了一点建议,这个汉卿既不答应,又不反对。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我真受不了!”
靖尧微微叹气:“您怎么知道张汉卿的态度?或许您误会了,或者还不了解他。”
“爷爷和张作霖有知遇之恩,我和汉卿是一起长大的。大帅走了,出殡日、五七、七七,我都不知道,百日坟总该告诉吧。天天耷拉着脸给谁看啊?”王至诚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奈与愤怒。
“您以为张汉卿不想让生父早日入土为安吗?”靖尧停下手中的画笔,语气坚定,“易帜并非易事,他要顾及国共关系,日美关系,东北军、西北军、东南军、西南军的利益,甚至百姓和国家的安危。”
“我的建议,他可以不接纳,但不能天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啊!你说,我来奉天干什么?还不如四海为家,随意书写、作画,多么逍遥自在。”王至诚越说越激动。
靖尧听后,将画板收好,抱于前胸,站在王至诚面前,情真意切地说:“您喜欢历史,日本人可以篡改;看文物,日本人用‘考古’等名义堂而皇之地从中国带走;您喜欢书法,自唐朝起就拿走了《兰亭序》。您盼着当教师,日本人则想对中国实行‘奴化教育’。王先生,不可否认的是,日本人时时刻刻都在企图侵略中国,文化的侵略尤其严重。您能只顾写写画画逍遥自在吗?”
王至诚稍微沉吟,回答道:“靖尧,请您理解。我今生若能弘扬国学,已是足矣!”
靖尧扶着一根竹竿,微微一笑:“这不像琅琊王氏的风格啊!王倪,据说是尧时的贤人,啮缺之师。”
王至诚想起爷爷曾告诉他,王倪是黄帝的同辈,是琅琊王氏最早记忆的祖先。然后说道,“从王倪到太子晋、王翦、王离、王元,再到王导、王旷,再到王羲之,都是文武全才。不仅提笔书写,还能跨马驰骋疆场。”
靖尧微微叹息:“琅琊王氏中,有几人像王先生这样不问民族、不问国家、不问党派的书法家?”
“历史终归是历史,我不想历史重演。我只想在学校教教书法,有错吗?”王至诚的情绪开始激动。
靖尧直接道:“咱来说近的:您爷爷曾与张作霖一起参加过甲午战争。您父母亦是书法家,一直是共字号的好朋友。如果您没有民族意识,心里没有祖国和人民,不管您书道多么精湛,您走不远。因为,您的书法缺失了中华民族的灵魂。”
王至诚闻言,心中越发怀疑靖尧的真实身份,试探性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有几个名字?”
靖尧毫不回避,淡淡道:“东北大学的学生、新民小学的教师、大帅府的家教,出生于沈阳张姓人家,祖籍琅琊的柳庄,我叫张景荟,靖尧,安峨。”
“汉卿曾喊你光奇。”王至诚若有所思。
靖尧微微一笑,眼中带着苦涩:“少帅说我的到来给了他光明和奇迹,希望我做他的私人教师教他书画,就给我起了‘光奇’这个名字。”
王至诚的脑海中闪过火车上的那一幕,洪九要抓的女共党,那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他直言:“除了北京美专的学生,您其实还有其他身份,关东大地震的随访记者,沈阳女青年会工读小学的任教员,沈阳乃至东北地区发展最早的女党员之一。东省特区工业大学校学生支部的吴丽石、吴保泰……您与他们一直有一定的联系。”
靖尧侧过身,面色微变:“这些需要证据的。你在说什么?”
“别忘了,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前身哈尔滨中俄工业学校于1920年开始筹建,参与筹建的中国人士中有中东铁路督办宋小濂将军。此人不仅对中东铁路的规划力求改良,其诗以古风见长,书法以颜真卿为宗,与其同乡的成多禄、徐鼐霖被誉为吉林三杰。您曾针对宋小濂的死因写过一篇报道吧。”王至诚的话语似乎揭开了靖尧的神秘面纱。
靖尧淡淡一笑:“事实上,宋小濂死于病因,与摄罗阔夫、乌斯特鲁果夫没有关联。我想告诉世人的是这样一个事实。”
王至诚不肯放过她,坚定地说:“您受中共满洲省委指示,以东北大学学生、新民小学教员的身份,来到了张大帅府。”
靖尧的眼神变得严肃:“看得出,你对我了解得还不够全面。”
“您的真正身份是中共特科的情报人员。”王至诚紧追不舍,“来大帅府,您应该还有一个名字……”
靖尧好奇地问:“叫什么?”
王至诚毫不回避,刚要说出“宜”字,忽然,弘一法师走了过来。
弘一法师脸庞清瘦,慈善中透着神秘的威严,僧侣的打扮更让人肃然起敬。
此刻,空气中仿佛悬挂着一丝紧张的气息。王至诚与靖尧的对话戛然而止,所有的疑问与悬念都在这一刻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