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幽谷却被一片诡异的暗红笼罩。谷口那块巨大的太古封魔碑,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在月光下泛着阴森的光。碑身布满裂痕,像是被巨斧劈砍过的痕迹,缝隙里渗出淡淡的血雾,在夜风里缓缓蠕动。主角林羽站在碑前,指尖划过冰凉的石面,那触感像是抚摸着千年不化的寒冰。他手中紧握着从祖宅地窖中挖出的青铜古镜,镜面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边缘的饕餮纹却依旧清晰,那些扭曲的兽口仿佛正无声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可那暗淡的光泽里,却似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流动,像极了夜空中闪烁的星子,又像是亡魂的眼睛,能穿透阴阳两界。
此刻,镜面正微微颤动,震颤的频率与谷中那低沉的呜咽声渐渐重合,像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跨越时空共鸣。林羽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镜背凸起的纹路,那是一幅模糊的星图,小时候他总爱对着星图数星星,祖父见了总会用粗糙的手掌按住他的手,眼神里藏着他读不懂的沉重。
夜风突然转急,吹得林羽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恍惚间想起祖宅中每到子夜便会自动亮起的长明灯,灯芯明明灭灭,映得正堂里的祖宗牌位忽明忽暗,牌位上的名字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总在梦中出现的神秘身影,那人穿着褪色的青布长衫,背对着他站在浓雾里,每次想开口询问,喉咙里都像塞着棉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化作无数飞萤,消失在晨光熹微里。更忘不了祖父临终前的模样,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的月亮,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哀叹,像晚秋最后一片落叶坠入泥土。
而此刻,当封魔碑上的血雾漫过脚背,林羽终于明白,这一切都与幽谷有关,都与那传说中的怨灵有关。
百年前的月圆之夜,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幽谷里却上演了一场灭门惨案。他曾在家族秘录里见过零星记载,泛黄的宣纸上用朱砂写着“血月当空,赤地千里”,墨迹早已干涸,却依旧透着腥甜的气息。传说那天夜里,数十条人命在惨叫声中瞬间消逝,鲜血顺着山谷的沟壑流淌,染红了溪边的鹅卵石,浸透了崖壁上的苔藓。直到今日,谷中某些角落的泥土依旧泛着暗沉的红褐色,像是永远洗不掉的罪证。怨气冲天而起时,连月亮都被染成了血色,那些惨死的亡魂被困在这片土地上,成了无法安息的怨灵。
林家祖辈是那场惨案的唯一幸存者,却也因此背负了沉重的枷锁。祖父说过,先祖当年从尸堆里爬出时,衣襟上的血三个月都没洗干净,夜里总听见耳边有无数人在哭嚎。祖辈们尝试过用糯米洒遍山谷,用桃木钉镇住路口,甚至请来得道高僧做法七七四十九天,可谷中的怨气从未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重。每一辈林家子孙里,总要选出一人带着青铜古镜踏入幽谷,他们都抱着平息怨灵的希望,却再也没回来。林羽记得祠堂角落里那排空荡荡的牌位,上面只刻着名字和“因公殉职”四个字,连生卒年月都付之阙如。
“该来的,总会来。”林羽低声呢喃,将古镜攥得更紧。三天前,父亲把他叫到病榻前,颤巍巍地从枕下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地窖第三块砖后,有你要找的东西。”那时父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眼神却异常坚定,“记住,怨灵要的不是安抚,是真相。”
踏入幽谷的刹那,林羽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脚下的落叶发出“咯吱”声,像是踩在枯骨上。怨灵们第一次出现是在他走过一座石桥时,桥下的溪水突然翻涌起来,无数苍白的手从水里伸出,指甲乌黑尖利,抓向他的脚踝。他慌忙举起古镜,镜面射出一道微弱的光,那些手便如退潮般缩回水中,只留下一串细碎的呜咽。
后来的几天里,怨灵们以各种形态出现在他面前:有穿着破烂官服的老者,眼眶里流着黑血,一遍遍重复“为什么要害我”;有抱着婴儿的妇人,怀里的孩子早已化作枯骨,她却依旧轻轻摇晃着,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还有梳着发髻的少年,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每次靠近都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他们的面容扭曲,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却从未真正伤害他,只是用无声的控诉,一遍遍撕扯着他的神经。
林羽在谷中穿梭,古老的遗迹随处可见:倾颓的石屋、断裂的石碑、锈迹斑斑的兵器。他在一间塌了半边的祠堂里发现过一本残破的账册,上面记载着当年的财物往来,墨迹在某处突然中断,纸页上有喷溅状的深色痕迹。他在崖壁的石窟里见过壁画,画中一群人围着一个宝箱,面目狰狞,手中握着刀剑。这些碎片拼凑出模糊的轮廓,却始终缺了最重要的一块。
直到第七天,他在一处被藤蔓掩盖的山洞里找到了那块刻满古老文字的石碑。石碑通体黝黑,上面的字迹像是用鲜血写成,历经百年依旧鲜艳。林羽借着古镜微弱的光辨认着,心脏一点点沉下去——石碑上记载的,竟是林家先祖的罪行。当年,林家先祖与其他几人发现了幽谷中的宝藏,为了独吞,他设计了一场“匪患”,将同僚及其家眷全部杀害,又伪造了现场,让自己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那些怨灵,不过是被蒙蔽了双眼,带着滔天恨意,困在这片埋葬了他们生命与真相的土地上。
“原来如此……”林羽的声音干涩,眼中充满了震惊、羞愧与痛苦。他想起那些怨灵的眼神,突然明白它们为何只是控诉而不伤害——它们认得林家的血脉,既恨,又在等一个道歉。
深吸一口气,林羽举起青铜古镜,镜面在此时突然变得光洁如新,映出他苍白却坚定的脸。他逐字念出石碑上的咒语,那文字像是有生命般,从石碑上剥离,化作金色的光点,融入古镜之中。刹那间,古镜爆发出万丈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镜中的世界缓缓展开:蓝天白云,鸟语花香,一群人笑着走来,正是那些怨灵生前的模样。
老者捋着胡须,神情和蔼;妇人抱着健康的婴儿,笑容温柔;少年蹦蹦跳跳,手里拿着纸鸢。他们看向林羽的眼神里,怨毒渐渐消散,只剩下释然。一个个身影走进镜中,在光芒里变得清晰,又渐渐透明。最后的呜咽声化作悠长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当最后一个怨灵消失,笼罩幽谷的暗红光芒如潮水般褪去,月光重新洒落,清澈如水。溪水流淌的声音、风吹树叶的声音、虫鸣鸟叫的声音,一点点回到这片沉寂了百年的土地。林羽低头看着手中的古镜,它又恢复了斑驳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离开幽谷前,林羽在那块记载真相的石碑前磕了三个头。“对不起。”他轻声说,“我知道这三个字太轻,但请相信,往后的日子里,会有人记得你们的故事,记得真相。”
回到祖宅,林羽将青铜古镜放回地窖,第三块砖后的暗格刚好能容纳它。锁好地窖门的瞬间,他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祠堂里,那排空荡荡的牌位似乎有了温度,他决定明天就请工匠来,给那些名字刻上完整的生卒年月,再添上一句“沉冤得雪”。
走出祖宅时,月亮正挂在树梢,清辉遍洒。林羽回头望了一眼幽谷的方向,那里此刻应该已是一片宁静。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与百年的时光交叠在一起。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天快要亮了。
幽谷深处,一株枯萎了多年的桃树突然抽出嫩芽,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