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尝试认亲以失败告终,蒋通不是没想过吸取教训,堵住那些会让他在伪装慈父时破绽百出的漏洞。
他尝试过寻找证人和证据,奈何证人除了郝玉这个死活不肯配合的,就只有他自家的两三个积年老仆。
这些人确实会如他所言,帮他作证,可也正因这些人什么都听他的,他们的证词反而不具备可信度。
证据就只能是江远身上的明显标志了,奈何他和他妻子当初一心扑在造反大业上,对刚出生的江远其实并没有多么关注。
他也尝试着寻找过当初负责照顾江远的奶娘和下人,奈何那两人早就已经死于战乱,就连她们的家人也基本都已经不在了。
收买或者胁迫谢莞娘和江远得用的下人就更不可能了,倒不是这些人身周都有让他无从下手的铜墙铁壁,之所以这条路行不通,是因为江远和谢莞娘从不让下人近身伺候。
还是那句老话,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莞娘和江远在这件事上的特立独行,早在他们还生活在保定府时,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一来谢莞娘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所以并没有刻意瞒着,二来就算谢莞娘想瞒,那些往来她家,与他们一家有交际应酬的人家,主子和仆从一大堆的,也保不齐哪个人就给说出去了。
这种事儿当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尤其是某些喜欢或者已经习惯了被仆从时刻包围环绕的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他们可没少在背地里嘲笑谢莞娘和江远“就算走了狗屎运,成了上等人,也还是改不了他们身上的下等人做派”。
谢莞娘和江远对这种暗地里蛐蛐他们的人,一向是不会分出心神去在意的,只要对方不说到他们面前,他们就会当对方啥也没有说过。
反过来,如果对方嘴贱到他们面前,他们也绝不会跟对方客气。
这种人尽皆知的消息,蒋通自然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
可这么一来,他也就没办法通过江远的心腹下属,打听他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印记了。
至于其他有可能知道的人,身为江远妻子的谢莞娘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江远的养父母又已经全都入了土,军营里可能见过江远打赤膊的那些军汉,蒋通又万万不敢再派人接触。
这么一圈盘算下来,蒋通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嘴。
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江远这个最有出息的血脉后嗣,虽然他就算没有实权,也不耽误他吃香的喝辣的,过钟鸣鼎食、奴仆环伺的好日子,可他却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混吃等死下去。
他迫切地想要再次掌握过权势,就算不能,他也想通过江远,再次拥有左右朝局的能力。
皇帝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早年打天下时又积攒了不少病痛在身,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选择退位。
这让蒋通的心思不受控制的再次活跃起来,他想着,只要有人帮他在新君面前说几句好话,他再怎么也是能够官复原职、重新掌握一定权柄的。
而这个被他选中的、能够帮他在新君面前说话的人,显然就是他持之以恒进行骚扰的江远。
不是他非要揪着江远不放,实在是他已经找不到其他愿意帮他一把的人。
朝堂上的那些人精都知道,他得罪的是皇帝,而皇帝和太子又一直一个鼻孔出气。
这种情况下,就算太子成了新君,他也必然不会轻易启用被他老子闲置的人。
在君主强势,臣子弱势的前提下,可没有哪个大臣愿意为了蒋通去惹太子和皇帝不快。
蒋通求助无门,于是便把江远当成了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至于他那纨绔嫡次子,以及他那些被包装的很聪明很懂事,实际却要么木讷平庸,要么同样是个纨绔种子的庶子,他则是早就已经对他们不抱指望了。
给他们娶媳妇、分产业,就已经是他对他们的最后一点父爱了。
当然,产业虽然分了,但他们却还是一直住在伯府里的。
一来他们各自的生母都还活着,蒋通一动赶他们出去的心思,他们的生母就会哭哭啼啼、寻死觅活,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二来蒋通也确实被他们的生母给说动了——儿子不行,保不齐孙子里面会有一两个能成气候的呢?若是现在就把他们给赶出伯府,他们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可别到时候再把第三代里的好苗子都给耽误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蒋通最终同意了让儿子们在伯府住到他过世之后。
至于世子之位,蒋通并没有明确地表示打算给谁,他心里盘算着拿这个位置去跟江远交易,但又担心江远会不同意,所以便含含糊糊的一直拖着。
但是因为他给庶子们分了家产,而且还曾动过让他们搬出去的念头,所以大家便都默认了庶子们已经无缘世子之位。
庶子们和他们的生母当然很不甘心,于是便有人明里暗里挑拨韩氏和蒋通的那位嫡次子,有鼻子有眼的说蒋通是打算把世子之位留给江远。
韩氏和她最宝贝的那位嫡次子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们还不觉得这是他们瞎想,因为蒋通其实也给他那位嫡次子分了一份家业。
而他们所有人拿到的家业加起来,其实也只有伯府家业的大概三四成而已。
剩下的那六七成,蒋通说的是他还没死,暂且不分,以后谁继承爵位,这份家业就归谁,但庶子们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这份家业他们大概率是捞不到了。
至于韩氏的那位嫡次子,他倒是有希望能拿到,但前提却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亲哥哥,能够一直这般有骨气,坚决不肯带着妻儿回归伯府。
庶子们和妾室们清楚的事,韩氏和她那位嫡次子自然也是很清楚的,这俩人也因此愈发防备和厌恶江远一家。
一力主张认回江远的蒋通,则一跃成了这对母子最恨的人,没有之一。
蒋通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们母子的感受和看法,对他来说,妻儿和妾室都远不如他自己的前途和权柄重要。
作为被他寄予厚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江远他是一定要想方设法认回来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在得知江远即将高升进京之后,立马就派了心腹仆从去城门口守株待兔。
而作为他的铁杆儿心腹,房有财自然也很清楚,他家主子就没有所谓的证据这玩意儿。
短暂的心虚之后,房有财就继续唱起了苦情大戏,“哎呦,我的大少爷啊,您就别跟老爷夫人置气了。有啥话咱回去再说行吗?老话说得好,家丑不外扬。难得您回来了,咱就别再让其他人看伯府热闹了。”
江远没搭理他,卢嬷嬷则是毫不客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儿,“我家大人自小在保定府辖下的明福村长大,爹娘前些年就已经相继过世。这一点明福村的里正和乡亲们都能作证,你这人若是拿不出证据,就别在这里继续胡搅蛮缠了,不然我们可要把你押送到京兆府告官了。”
房有财愣了一下,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告官上头去了?他家伯爷可没想把事情闹这么大。
他惊慌失措了一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他没想到就算自己突然冒出来,谢莞娘这边也能迅速准备好说辞,而且还搬出了明福村的乡亲做证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看着周围人群鄙夷的目光,听着他们一面倒的议论声,知道今天这出戏是唱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掩面带着其他伯府仆从匆匆退走了。
江远见闹剧收场,对武清吩咐道:“走吧,进城。”
正好前面的人都已经查验完了,轮到他们接受检查了。
他伸手牵过女儿的手,一家人抬脚朝着城门口走。
身后的护卫和车队紧随其后,留下一群还在议论纷纷的围观百姓。
“是惠安郡主和江远江大人吗?”一行人接受检查的过程中,原本坐在城门之内一家茶摊上,做仆从打扮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远远地朝着这边靠了过来。
正准备上车的谢莞娘闻声停下脚步,“你们是?”
三人忙拱手抱拳行礼,为首的中年人代表三人回话,“小人们乃吏部考功司郎中谢大人府上仆从,奉主家之命特来迎候。”
谢莞娘挑眉,吏部考功司郎中谢大人,那不就是她实际上的舅舅,名义上的叔叔?
她养父打定了主意做一辈子教书先生,谢家如今在朝为官的,最有出息的就是她这位叔叔。
谢家在前朝时虽是达官显贵,但却因为流传甚广的清廉、忠正之名,在读书人中一向很得人心。
大魏皇室一来是打着为前朝末帝复仇的旗号起的兵,二来现在也是谢家“忠君”的正主儿,对谢家这样的忠烈之家,一向也是秉持正面态度。
谢莞娘的这位叔叔,因此在朝中一直很受器重。
当然,这也和他自己本身能力卓绝有着很大关系。
根正苗红,还有本事,他不升官谁升官?
可就算如此,他的晋升速度也比不过江远。
毕竟文官需要熬资历,很难在政务方面有什么大建树,而武将却可以凭借战功飞速晋升。
谢氏一族不缺钱,也不缺产业,早在最早一批的谢氏族人进京赶考时,谢道衡就翻出了家里存着的一小部分房契地契,让谢莞娘的这位小叔带去京城。
如今他一家住着的这栋宅子,就是谢氏一族在前朝时置办下的。
大魏皇室入主京师,虽然也收了一部分产业、浮财到皇室或者国库,但那些产业都是已经无主,或者虽然原本有主,但其主却犯了事儿,已经被咔嚓掉的。
像谢家这种手握充足证据(红契),自身又没啥把柄可以让人拿来作为开刀借口的家族,不仅皇室成员,就是那些有从龙之功的贵族,也都没敢朝他们的产业伸手。
倒不是这些人全都清廉正直,他们老实,归根结底不过是投皇帝所好。
毕竟眼瞅着就到分蛋糕的时候了,他们谁都不想因小失大,在这种关头授人以柄。
托皇帝的福,包括谢氏在内的不少家族,都在大魏立国后顺利拿回了自家留在京城的各种产业。
也是因此,大家对皇帝其人还是蛮有好感的。
说回当下。
谢莞娘在弄清楚三人身份后,当即便决定带着夫君和孩子去投奔她小叔。
不是她不愿意住客栈,而是出于礼貌,她必须得给自家小叔小婶这个面子才行。
不过仆从和护卫她并没有全部带去,而是把其中的一大半人都给安顿到了附近客栈暂住。
客栈是谢家的其中一名仆从带着护卫们过去预定下来的,性价比高,离谢家还近,很方便谢莞娘和江远随时给住在外面的仆从和护卫安排任务。
谢莞娘和江远也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去做,打听消息、跑腿打杂、接洽牙人、在城门口蹲守郝玉等人……桩桩件件都需要可靠之人。
安排好不打算带去谢家的那些仆从和护卫,谢莞娘和江远这才带着孩子和一小部分仆从、护卫,跟着谢家的二管家,也就是那位中年男子,前往谢家拜见谢莞娘的小叔小婶。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谢莞娘的几位堂兄也是住在这儿的,但在他们陆续外放离京之后,这宅子就重新变得空荡荡了。
此时这宅子里住着的,就只有他小叔一家。
她小叔这会还没下值,家中就只有已经得了消息的她小婶,带着自家的两个儿媳、一个孙女接待他们。
谢莞娘一家被人引着进了府,来到二门处,远远地,谢莞娘就看见两个陌生的年轻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朝着她笑容满面的轻轻挥手。
引着他们进府的仆从低声介绍,“这两位是我们府上的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
谢莞娘轻轻颔首,然后也热情地冲那两人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