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班的老周走后,维修间的门轻轻晃了一下,刘好仃顺手把门把手上的防爆膜往里推了推,免得被风吹落。他坐回工作台前,打开记录本,正准备把“本周服务户数”那页归档,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一封邮件,发件人带一串他看不懂的字母编号,但后缀是公司海外合作系统的认证域名。他点开,附件是一份加密简报,标题只有五个字:“品牌舆情预警”。
小王正蹲在角落整理工具箱,抬头看见刘好仃眉头一动,像玻璃边缘被划了一道浅痕,不深,但清晰。
“怎么了?是不是菲律宾那边出问题了?”
刘好仃没答,把手机转过去。小王凑近看了两眼,念出声:“某国市场出现我方产品‘自爆’视频?还上了本地热搜?”他笑出声,“这谁拍的?拿块玻璃砸地上就说是我们家的?”
老李从茶杯里抬起头:“现在拍个猫打翻花瓶都能说是工厂质量不行,你信不信?”
“可这回说的是出口批次。”刘好仃把简报下拉,视频截图模糊,但能看见一块钢化玻璃碎成颗粒状躺在地上,旁边摆着一个印有厂标的产品铭牌。他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两秒,“铭牌是真的,但拍摄角度——太正了,像摆拍。”
小王哼了声:“咱们出厂前全检三遍,运输还有防撞架,真要自爆,早就在厂里炸了。”
“问题是,”老李拧紧杯盖,“有人信。”
刘好仃合上手机,把记录本翻到空白页,写下一行字:“危机不是故障,是信任的裂痕。”写完,他把那块“F1-w3”的玻璃样品轻轻翻了个面,原本朝上的光斑消失了。
“从今天起,咱们不只修窗。”他说,“还得修名声。”
小王一愣:“我们?我们连公司邮箱都没有。”
“可我们有记录本。”刘好仃把本子往前一推,“上周两户窗修好了,三个人开始查自家玻璃,一个人自发去帮邻居——这叫什么?”
“好事传得快?”小王试探。
“这叫信任链。”他拿起笔,在本子上画了条线,“一个动作,带出三个反应,再引发一次行动。和生产线一样,一环扣一环。”
老李慢慢点头:“你是说,咱们干的这些小事,也能变成……公关?”
“不是公关,是回应。”刘好仃把便签本从口袋里掏出来,展开,贴在白板上。那张纸已经折过好多次,边角毛糙,字却还清楚:“本地服务可复制”。
他拿红笔在白板上写下三行字:
问题是否真实存在?
传播是否成规模?
我们能否回应?
小王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笑:“这不跟咱们查玻璃裂纹一样吗?先看有没有缝,再看缝多大,最后决定补不补。”
“对。”刘好仃点头,“谣言也是玻璃,也有缝。光能照进去,就能看清楚。”
老李摸出老花镜:“那现在,哪条缝最大?”
“传播。”刘好仃调出邮件里的数据,“视频发布才四十八小时,转发量却破了五万,评论区全是恐慌。但账号是新的,粉丝清一色零互动,像刷出来的。”
小王凑过去:“会不会是竞争对手搞的?”
“有可能。”刘好仃说,“但我们现在不追人,只追事。事要是站不住,风再大也吹不长远。”
他翻开记录本,在“本周服务户数”那页旁边,重新写了一行:“影响链:2→3→1”。然后在下面加了一句:“信任可传导。”
老李看着那行字,忽然问:“那我们要不要也传点什么?比如拍个视频,说我们这儿怎么质检的?”
“拍了也没人发。”小王摊手,“咱们连抖音号都没有。”
刘好仃沉默片刻,从工具包里取出那枚旧厂牌。它还沾着前两天的血迹,编号有些模糊,但“深玻-0874”四个字仍能看清。他把厂牌放在记录本上,压住那页“信任可传导”。
“我们不用发视频。”他说,“我们本身就是证据。”
小王不解:“啥意思?”
“品牌不是贴在墙上的口号。”刘好仃指着厂牌,“是每一个编号背后的人,干的每一件实在事。咱们修窗,不是为了让人夸,可别人看见窗修好了,自然就信了做事的人。”
老李缓缓点头:“你是说,咱们做的这些‘小事’,其实早就在帮品牌说话了?”
“一直都在。”刘好仃说,“只是没人听见。现在外面吵起来了,我们更得让自己听得清。”
小王挠头:“可我们能做什么?总不能给外国人也寄一卷防爆膜吧?”
“不用寄。”刘好仃翻开记录本,找到“F1-w3”的记录页,“咱们先搞清楚,这视频里的玻璃,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真有问题,咱们得说话;如果没,那就让事实说话。”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查源头 → 验证据 → 定回应。
“第一步,联系海外同事,要视频原始文件和铭牌编号。”他说,“第二步,调我们自己的出货记录,看有没有匹配批次。第三步——”
“第三步是不是该上报了?”小王插嘴。
“不上报。”刘好仃摇头,“我们不是替管理层做决定,是帮自己搞清楚真相。等我们把三问答完了,自然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老李笑了:“你还真把咱们当公关部用了。”
“不是公关部。”刘好仃说,“是最后一道质检。”
小王盯着白板上的“三问”,忽然说:“可万一上面怪我们多管闲事呢?咱们可是连会议室都进不去的。”
刘好仃没立刻回答。他低头,把厂牌翻了个面,又放回记录本上。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卷新的防爆膜,轻轻放在门把手外侧,和昨晚那卷的位置一模一样。
“如果哪天厂里不让我们用边角料,或者不给留门。”他想起小王昨天的问题,“光进不来,窗还在。”
老李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只要我们还在做事,品牌就有光?”
“光不在招牌上。”刘好仃说,“在人手上。”
小王看着那卷膜,忽然低声说:“可我们做的这些,谁会知道?”
“知道的人会认。”刘好仃翻开记录本,在新一页写下:“信任不是喊出来的,是做出来后,别人愿意接着做。”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白板上的“三问”。红字清晰,像三条划在玻璃上的基准线。
“现在,我们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他说,“这视频里的玻璃,到底是不是我们的?”
老李掏出手机:“我认识菲律宾仓库的老陈,让他帮忙查铭牌编号。”
“我去找生产部调出口记录。”小王站起来,“虽然得蹭小李的电脑。”
“我去联系邮件里的对接人。”刘好仃把手机塞进工具包,“用个人邮箱,备注‘基层协查’。”
三人各自收拾东西,动作利落,像准备上生产线。
临出门,刘好仃停下,回头看了眼维修间。白板上的“三问”还亮着,旧厂牌压在记录本上,门把手上的防爆膜微微反光。
他走回去,把厂牌轻轻挪了半寸,正好盖住“我们能否回应”那行字的最后一个字。
“能。”他低声说。
然后关灯,关门。
走廊尽头,晚班的小陈路过,看见门把手上那卷膜,停下脚步。他左右看了看,没说话,拿起来,转身走向宿舍区。
刘好仃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那张“本地服务可复制”的便签还在,比昨天又小了一圈。
小王从后面追上来:“你说,咱们这么查,真能管用吗?”
刘好仃没回头,只说了一句:“光能照进谣言的缝,人就能找到真相的路。”
小王还想问,手机响了。是老李。
“老刘,”声音有点紧,“菲律宾那边回了。视频里的铭牌编号,对应的是去年十月的出口批次。”
三人同时停下。
“查到了?”小王问。
“查到了。”老李顿了顿,“但系统显示,那批货在运输途中因台风改道,最终并未交付客户,而是退回厂区,做了拆解回收。”
刘好仃站在原地,慢慢从工具包里取出记录本,翻到空白页。
他写下第一行结论:
问题不存在。货未交付,视频为摆拍。
笔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但信任的裂痕,已经出现。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厂区上方那片灰蓝的天。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海味和玻璃粉尘的气息。
小王握紧手机:“那现在怎么办?”
刘好仃把笔帽咔嗒一声扣上,放进胸前口袋。
“现在。”他说,“我们开始回答第二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