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文件盒放进工位抽屉时,手指碰到了那块旧硬盘。它安静地躺在角落,像一块被遗忘的砖头,标签上的“Fw-backup”已经褪色,边缘卷起。他没立刻拿出来,而是先翻了下手写本,确认昨天记录的“非结构化附加块”还在,字迹没糊。
他合上本子,拎起保温杯去接热水。走廊里有人在聊周末去哪吃海鲜,他没接话,只笑了笑。回到维修间,他把工控机开机,插上网线,又立刻拔掉。机器嗡嗡响起来,屏幕上跳出熟悉的登录界面。他在键盘上敲下一行指令,调出质检数据库的访问端口。
“数据导出,三个月内,全部。”他对着屏幕说,像是在交代一个老伙计。
数据库响应得比预想慢。进度条爬到一半,突然弹出提示:“发现非结构化附加块,跳过处理。”刘好仃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没动。他知道,有些数据就像墙缝里的灰,平时看不见,但一刮风,就飘出来了。
他点了“继续”,等文件打包完成,把生成的压缩包拖进新建的文件夹,命名为“GZ-LoG-862”。接着,他又从防火墙缓存里导出配置文件,加上生产日志,一共三个文件夹。他把这些拷进工控机本地存储,然后拔掉硬盘,放进抽屉。
上午九点十五分,他从工具柜底层翻出一张A4纸,用记号笔写了行字:“SG-proxy-7 → UAE-proxy-3 | 备份专用 | 禁联网”,贴在工控机侧面。纸边有点歪,但他没去扶正。
他去找质检科的老李。两人在走廊碰头,刘好仃递上一张申请单:“设备老化,万一哪天硬盘崩了,数据全丢,责任算谁的?”老李看了看单子,又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操心这个了?”“不是我操心,是机器自己会坏。”他答得干脆。老李笑了,签了字。
回到维修间,他把数据包一个个复制到U盘。U盘是新的,买的时候特意挑了没品牌标识的。拷完最后一份,他插进读盘器,检查文件完整性。一切正常。
可问题来了——U盘容量不够,差三百多兆。他翻了翻工具箱,没找到更大的。手机热点倒是可以传云盘,但他没试。他知道,有些数据一旦上网,就像放飞的风筝,线还在不在,就不由人了。
他想起那块旧硬盘。昨天带回的“Fw-backup”,物理检测没问题,读写也正常。他拿出来,接上读盘器。屏幕闪了下,显示硬盘有两个分区,c盘是常规备份区,d盘……标着“未识别,需密码”。
他皱了下眉,但没停手。他用工具软件把硬盘重新分区,划出两个独立区域:一个存生产与质检数据,另一个放系统配置。分完区,他拿起记号笔,在盘体正面写下:“GZ-bAcKUp-862 | 仅限内审”。字写得有点歪,但够清楚。
中午前,备份完成。他把U盘格式化,旧硬盘锁进办公室的铁皮柜。柜子旧,锁也旧,但他特意在柜门贴了张纸条:“非本人开启,即为异常”。字是打印的,贴得工整。
下午两点,他坐在工位上,翻开手写本。在“静默守卫”行动日志下面,他新增一栏:“数据备份执行记录”。第一行写:“2025年4月11日,13:20,完成首次全量备份,介质:旧Fw-backup硬盘,存储位置:个人铁皮柜。”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硬盘的照片,又拍了柜锁和柜门上的纸条。两张照片合成一张,打印出来。他把打印纸剪好,用胶水贴在本子对应页。红笔圈出日期,写上:“三重锚定:手写+影像+物理封存。”
贴完,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今天确实是4月11号。阳光从窗户斜进来,照在柜子边缘,金属反着光。他没多看,合上本子,锁进抽屉。
四点二十,他正准备收拾东西,小陈敲门进来。“刘师傅,弱电井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他递过手机。刘好仃接过,一张张翻。井口、电缆、接头……翻到第五张时,他手指顿了一下。
照片角落,Fw-07b设备下方,有张半透明标签,编号末尾是“07b-It-SZ-01”。他记得这个编号格式。他没说话,把手机还给小陈:“拍得挺好,辛苦了。”
小陈走后,他打开抽屉,取出本子。翻到最新一页,在“07b疑点”后面写了个名字缩写,又画了个问号。笔尖压得重,纸有点破。
他合上本子,端起保温杯。茶早就凉了,他喝了一口,没皱眉。
第二天一早,他比平时早到二十分钟。工控机已经开机,他把旧硬盘接上,准备做最后一次验证。读盘器亮起绿灯,硬盘转动,但系统只识别出c盘。d盘依旧显示“需密码”。
他试了几个常见密码:admin、、factory。都不行。他又试了厂庆日、系统上线日,还是不行。他没急,退出界面,打开日志查看工具,想看看分区创建时间。
就在他点击“加载历史记录”时,屏幕突然闪了一下。不是黑屏,也不是卡顿,而是像老电视信号不稳时的那种轻微抖动。他盯着看了两秒,画面恢复正常。
他重新操作,再次点击。这次,抖动更明显,持续了将近一秒。他停下手,没再试。
他拔掉硬盘,放进柜子,锁好。然后回到工位,翻开手写本,在最新一页写下:“备份非万能,但无备则危。”字写得慢,一笔一划。
中午,他去食堂吃饭。饭是普通的两荤一素,他吃得干净。回来路上,碰到It组的小王。“刘师傅,听说你昨天借了质检通道?”小王问。他点头。“主管说这不合流程。”小王又说。他笑了笑:“流程是死的,数据是活的。万一哪天丢了,你们写报告也写不回来。”
小王没接话,走了。
刘好仃回到维修间,把工控机断电,拔掉网线,连同那块贴了标签的硬盘一起锁进工具柜。柜子上了双锁,一把他拿着,另一把交给了老李。老李没问为什么,只说:“你信得过我,我就守得住。”
下午四点,他坐在办公室,翻着手写本。翻到备份记录那页,他盯着那张粘贴的照片。照片里,柜门上的纸条清晰可见,日历也拍进去了,日期是“2025年4月11日”。他忽然发现,日历旁边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行小字:“V2样本库上线纪念”。
他记得那天是4月8号。
他把照片放大,再放大。便签上的字迹清楚,日期没错。可他的备份记录写的是11号。他翻回手写本,确认自己没记错。
他拿起手机,打开相册,找到那张合成照片。放大,拉近。柜外墙面的日历,确实是11号。可便签上的纪念日,是8号。
他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滑动。突然,他注意到便签右下角,有一道浅浅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翻开又合上。他放大那部分,发现折痕边缘,隐约有另一个日期的笔迹,被墨水涂掉了。
他没动。
五点四十分,他合上本子,锁好抽屉。站起来,把工控机的电源线拔掉,连同读盘器一起收进工具箱。他拎起包,走出办公室。
电梯里,他站在角落,手插在衣兜里。指尖碰到那张折好的日志纸。他没拿出来,只是隔着布料,轻轻按了两下。
电梯门开。
他走出去,穿过大厅,路过保安亭时,把今天的巡检单交了上去。“明天还要进井里看看。”他说。保安点头:“登记好了。”
他走出厂门,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光刺眼。他没抬头。
走到公交站,他站在站台边缘,从包里拿出文件盒,打开,取出今天的记录。翻到最后一页,他写下:“备份完成,介质封存,三重锚定落实。d盘加密,来源不明。便签日期冲突,需查。”
写完,他合上本子,锁好盒子。
公交车进站,车门打开。
他拎着包,正要上车,忽然停下。
从内袋里抽出那张日志纸,盯着“UAE-proxy-3”那一行,用红笔在编号末尾加了个小圈,像句号,又像瞄准的准星。
笔尖停在纸上,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