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推特那条动态的发布时间显示是“1分钟前”。刘好仃站在三人身后,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小陈的椅背,像提醒一扇快要关严的玻璃门。
“这事儿,得抓紧。”他说。
话音刚落,阿米尔已经点开邮箱,翻出昨天刚收到的迪拜海关新规附件;尤哈则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打开笔记本,第一页赫然是“新加坡建筑规范关键词”;小陈退出社交媒体,新建了一个Excel表格,标题打上:“Global market Snapshot v1”。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像一块玻璃在风中微微震颤。
——
“先从咱们的三个试点国开始。”刘好仃把那张背面写满任务的纸重新贴在白板上,笔尖在“新加坡”“迪拜”“温哥华”三个词上点了点,“谁先来?”
“我。”小陈举手,“我刚整理完前两个月的国际询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新加坡客户问得最细的不是价格,而是‘抗霉变指数’。”
“霉变?”尤哈皱眉,“玻璃还能发霉?”
“不是玻璃本身。”小陈调出一份pdF,“是密封胶和边框材料在高湿环境下容易滋生真菌,影响幕墙外观。他们那边有些建筑师甚至要求提供‘防菌测试报告’,跟食品安检似的。”
阿米尔笑出声:“咱们下一步是不是得送样去微生物实验室?”
“已经送了。”小陈耸肩,“上周寄的,还附了张温馨小纸条:‘请务必让菌落活得久一点,我们想看看它什么时候放弃’。”
办公室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笑声。
刘好仃也笑了,但很快收住,转头在白板上写下:“新加坡——高湿=防霉需求↑”。
“这不是小问题。”他说,“一个细节背后,是一整套建筑标准和审美习惯。他们喜欢通透、极简的幕墙,但又怕脏、怕留痕。咱们的玻璃再干净,边框一长毛,客户照样投诉。”
尤哈若有所思:“所以他们的‘高品质’,不只是光学性能,还包括‘视觉耐久性’。”
“对。”刘好仃点头,“咱们以前做国内项目,重点在强度、隔热、抗风压。但现在出海,得学会看‘看不见的指标’。”
他转向阿米尔:“你那边呢?”
阿米尔推了推眼镜:“迪拜的麻烦在运输。我查了他们最近的物流通报,高温天气下,集装箱内部温度能到70度以上。普通pVb胶膜在这个温度下会软化,夹层玻璃容易脱胶。”
“70度?”小陈瞪眼,“那不是快把玻璃煮化了?”
“没那么夸张。”阿米尔翻出一张热成像图,“但确实会影响结构稳定性。而且他们超高层项目多,玻璃要垂直吊装,时间一长,胶层受力不均,风险更大。”
刘好仃在白板上又写:“迪拜——高温+高层=胶层稳定性↑”。
“还有个事。”阿米尔补充,“我联系了当地一家合作商,他们提到,最近有竞争对手在推‘全陶瓷封边’技术,说是能彻底杜绝脱胶,虽然贵了三成,但大项目都愿意试。”
“谁家?”尤哈问。
“德国那家,名字带‘S’的。”阿米尔比了个手势,“老对手了。”
刘好仃没接话,只是用红笔在“竞争对手”下面画了条横线。
——
中午没休息,三人围在会议桌前,各自摊开资料。
小陈的电脑上是新加坡近五年的气候数据曲线,湿度常年在80%以上,雨季长达七个月;阿米尔的平板里滚动着迪拜建筑工地的视频,吊车在烈日下缓缓升起一块巨型玻璃,工人们穿着长袍,动作却极利落;尤哈则拿着一支荧光笔,在温哥华的建筑法规手册上划出一段:“所有幕墙系统必须通过cSA A440.2抗雪载测试”。
刘好仃端着茶杯走过来,看了看,没说话,只在每人的桌上放了一小包薄荷糖。
“提神。”他说。
尤哈拆开糖纸,突然抬头:“刘师傅,我刚查到温哥华有个挺怪的规定——新建住宅的玻璃窗,必须能承受‘儿童全速撞击’。”
“啥?”小陈愣住,“小孩撞窗户?”
“对。”尤哈指着条款,“说是防止孩子玩闹时撞破玻璃坠楼。所以他们那边的窗玻璃,最低也得是10mm钢化+夹胶。”
阿米尔吹了声口哨:“这标准,比我们国内高多了。”
“不止。”刘好仃接过手册,翻到一页,“北欧和北美部分地区,建筑规范里有‘被动房’要求——玻璃不仅要保温,还得发电。”
“发电?”小陈瞪眼。
“光伏玻璃。”刘好仃点头,“咱们厂现在还没量产,但人家已经在用了。温哥华去年有栋办公楼,外墙全是发电玻璃,一年省了三成电费。”
办公室安静下来。
小陈盯着Excel表格,喃喃:“咱们还在比谁家Low-E镀膜反射率高,人家已经让玻璃开始赚钱了。”
刘好仃轻轻敲了敲桌面:“所以别光看价格战。国际市场不是谁便宜谁赢,是谁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
下午三点,刘好仃召集大家开短会。
“现在咱们手里有三张牌。”他站在白板前,手指划过三个国家,“新加坡拼防霉,迪拜拼耐热,温哥华拼安全和节能。但每张牌背后,都是整副牌局。”
他转身写下:“竞争态势分析”。
“德国那家,技术强,品牌老,客户信任度高。他们在迪拜推的全陶瓷封边,虽然贵,但解决了痛点。咱们要是跟进,研发周期至少半年。”
“日本那家呢?”尤哈问。
“低调,但狠。”阿米尔接话,“我在一个行业论坛看到,他们最近在推‘自修复密封胶’,划伤后能自动闭合。虽然还在测试阶段,但专利已经布局了。”
小陈苦笑:“咱们还在研究怎么不让胶发霉,人家已经在搞‘不死胶’了。”
刘好仃没笑,反而点点头:“正常。人家砸了几十年研发,咱们才刚出海。不怕对手强,怕的是不知道对手在哪。”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个三角。
“新加坡,我们面对的是德国、日本、本地高端品牌三方夹击;迪拜,除了德日,还有几家中东本土企业,靠关系网拿项目;温哥华,北美本土品牌占七成市场,认证门槛高,渠道难进。”
他顿了顿:“咱们现在,连‘玩家名单’都还没摸全。”
尤哈皱眉:“那……咱们的优势在哪?”
“成本不是优势。”刘好仃说,“在高端市场,便宜反而让人怀疑质量。我们的优势是——快。”
“快?”
“对。”他目光扫过三人,“他们研发周期长,决策慢。咱们小团队,反应快。比如新加坡的防霉需求,咱们三个月内能不能出一款‘抗菌边框系统’?”
小陈眼睛一亮:“可以试试!我们跟材料厂合作过,有款纳米涂层,防菌效果不错。”
“迪拜的耐热问题呢?”刘好仃看向阿米尔。
“现有胶膜不行,但我们可以调整夹层结构,加一层隔热膜,先顶一阵。”阿米尔说,“不过得做加速老化测试。”
“去做。”刘好仃说,“温哥华的安全标准,能不能做成我们的卖点?”
尤哈点头:“可以主打‘儿童安全玻璃’,再配上我们的防雾技术,打差异化。”
刘好仃笑了:“好。咱们不跟他们拼全科状元,拼单项冠军。”
——
傍晚六点,办公室灯还亮着。
三人围在投影前,屏幕上是刚整理完的分析报告:三页ppt,分别列出了三国的市场特点、竞争格局、潜在机会与风险。
刘好仃站在一旁,手里捏着那本磨得发白的笔记本。
他翻到一页,上面贴着一张新加坡客户的邮件截图,内容是:“我们很喜欢你们的玻璃透光率,但边缘密封处三个月就出现微小霉斑,能否改进?”
他用笔在旁边圈出“微小霉斑”四个字,又写下一行小字:“可能是当地真菌菌种特殊,需针对性测试。”
抬头时,正看见小陈在Excel里加了个新标签:“特殊建筑风格——新加坡‘空中花园’项目对玻璃曲率有定制需求”。
“这个我下午刚收到。”小陈解释,“他们要做弧形幕墙,但又要保证抗霉,目前市面上没现成方案。”
刘好仃盯着那行字,没说话,只是把笔记本翻到另一页,写下:“新加坡——防霉+曲面=机会点”。
他合上本子,走到白板前,拿起红笔,在“新加坡”那一栏重重画了个圈。
“国际市场不是一块平板玻璃。”他说,“它像一块夹层中空Low-E,每一层都不一样,温度、湿度、压力、光线,全在变。你以为看到的是透明,其实里面藏着无数折射角。”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咱们现在,才刚看清第一层。”
办公室安静下来。
阿米尔忽然开口:“刘师傅,你说迪拜那家德国公司,会不会也在盯着我们?”
刘好仃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金色,远处工地上,一块新玻璃正被吊车缓缓升起,像一片薄薄的云。
“会。”他 finally 说,“只要我们开始出招,他们就会看。”
他转身,目光落在三人脸上:“所以接下来,每一步,都得像切割玻璃一样——精准,不留毛刺。”
小陈正要说话,电脑突然“叮”了一声。
新邮件。
发件人:Singapore GreenArch design
主题:Urgent Inquiry – curved Anti-Fungal Insulated Glass (custom Radius 8.5m)
小陈点开,快速扫了一眼,抬头,声音有点抖:“他们……要定制8.5米曲率的防霉中空玻璃,两周内要样品。”
办公室的空调嗡鸣又响了起来。
刘好仃走过去,站在小陈身后,盯着屏幕上的技术参数。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