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的手指还悬在鼠标上方,屏幕上的邮件标题像一道未拆封的考卷。刘好仃的手掌轻轻压在桌面上,没再碰她的设备,只是从包里抽出一支笔,在记事本上划拉出三个字:看对手。
“咱们先别急着想自己是谁,”他抬头,眼神亮得像刚点着的炉火,“得先搞清楚别人是谁,穿什么鞋,走什么路。”
阿米尔挠了挠后脑勺:“那……咱们该从哪儿看起?谷歌搜‘玻璃品牌’?”
“可以,但得有章法。”刘好仃把笔帽咬在嘴里,含糊道,“咱们之前搞风险预警,不也是先列清单、再分类型、最后画图谱?品牌这事儿,也得当项目管。”
尤哈眼睛一转:“那咱们是不是也建个‘竞争情报库’?”
“好主意。”刘好仃笑出一口白牙,“名字就叫——‘谁比我们贵,还卖得比我们好?’”
办公室里顿时笑开了锅。小陈一边记一边摇头:“这名字太扎心了,放ppt里客户得报警。”
“扎心才真实。”刘好仃收住笑,翻开记事本,“来,分工。小陈,你负责查欧洲的,德国、法国这些老牌劲旅,看他们怎么讲故事;尤哈,南美和中东交给你,那边最近项目多,客户口味杂;阿米尔,你盯亚太,日本韩国新加坡,一个不落。”
阿米尔举手:“那北美呢?”
“我来。”刘好仃合上本子,“美国市场水最深,坑最多,得老司机带路。”
小陈眨眨眼:“刘师傅,您以前跑过北美?”
“没。”他坦然一笑,“但我吃过麦当劳三十年,这算不算深度用户?”
笑声又起,紧张感像潮水般退去。任务分完,三人立刻打开电脑,键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刘好仃没急着查资料,而是踱到白板前,写下几个大字:形象、定位、价格、渠道、服务。“先按这五条线走,别被花里胡哨的广告迷了眼。记住,咱们要扒的是‘底裤’,不是‘外套’。”
他转身,正色道:“还有,看到那些特别会搞事的营销手段,记下来。比如人家办展,是不是请了建筑师站台?发新品,是不是先搞个环保挑战赛?这些细节,以后都是咱们的参考题。”
小陈点头飞快记录,心里却嘀咕:原来品牌这事儿,跟做风险台账一样,也得靠“扒数据”。
三天后,会议室成了“国际玻璃情报站”。墙上贴满了打印出来的品牌官网截图、展会照片、产品手册扫描件,还有几张从Youtube截下来的发布会画面——某个德国品牌的老总穿着工装站在熔炉前,说“我们烧的不是玻璃,是时间”。
尤哈指着那图笑出声:“这话说得,比我媳妇儿讲睡前故事还动人。”
阿米尔则翻出一份日本企业的年报,眉头皱得能夹住铅笔:“你们看,他们每年研发投入占营收12%,还专门设了个‘光影实验室’,研究玻璃在不同光线下的情绪表达。”
“情绪表达?”小陈愣住,“玻璃还能让人抑郁或开心?”
“人家说,清晨的阳光穿过他们的超白玻,能唤醒人的希望感。”阿米尔念得一脸严肃。
刘好仃听完,沉默几秒,突然拍腿:“好家伙,咱们还在比透光率,人家已经在比‘心灵治愈指数’了。”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苦笑。
“差距是真不小。”尤哈叹了口气,“咱们出口一吨玻璃,利润还没人家一个包装盒贵。”
“但也不是没机会。”小陈翻出自己整理的表格,“我发现,欧洲客户其实挺烦那些‘高冷范儿’品牌的。响应慢,改设计要三个月,沟通还得预约。有次德国客户抱怨,说他们提个修改意见,对方回了封八页pdF,全是哲学论述。”
“讲道理,”刘好仃点头,“高端不等于难搞。客户要的是‘既高级,又省心’。”
阿米尔忽然抬头:“我还发现个事儿——好几家都在搞定制化。比如法国那个品牌,专门给地中海风格别墅设计弧形玻璃,连颜色都能调成橄榄绿。日本的更绝,给寺庙定制防鸟撞玻璃,图案是樱花树影。”
刘好仃眼神一亮:“定制?”
“对,不是大批量生产那种,是小批量、高附加值。”阿米尔指着数据,“虽然量不大,但利润率翻倍。”
刘好仃在白板上迅速写下“定制化”三个字,圈起来,又画了个问号。
“这条路,咱们走得通吗?”小陈低声问。
“走得通,但得算账。”刘好仃摸着下巴,“咱们厂的生产线,调一次参数成本不小。可要是客户愿意为‘专属设计’多付30%呢?”
尤哈眼睛亮了:“那不就跟手机出联名款一个道理?”
“差不多。”刘好仃笑,“只不过咱们联的不是潮牌,是客户的房子、酒店、美术馆。”
讨论正热,小陈忽然皱眉:“等等,我刚查到美国一家新品牌,去年才成立,官网做得特别炫,说什么‘零碳玻璃,来自未来’,可我在行业论坛里看到有人质疑他们根本没生产线,就是贴牌。”
“查来源。”刘好仃立刻道,“品牌再光鲜,底子虚,风一吹就倒。”
小陈快速翻查,果然发现对方合作工厂在东南亚,品控记录模糊,连环保认证都是临时补的。
“典型的‘包装先行’。”刘好仃摇头,“短期能炒热,长期肯定翻车。咱们不学这个,但得提防——有些客户就吃这套。”
阿米尔感慨:“原来打品牌,不只是比谁更美,还得比谁更真。”
“没错。”刘好仃在白板上划掉几个浮夸的品牌案例,“咱们要学的是‘真功夫’,不是‘花拳绣腿’。”
又过了两天,分析进入收尾阶段。刘好仃召集大家做总结。
“总体来看,”小陈站起身,指着投影,“国际一线品牌,基本都做到了‘三高’——高溢价、高辨识度、高客户忠诚度。他们的共同点是:有故事、有技术、有耐心。”
尤哈补充:“而且人家不光卖产品,还卖理念。德国的讲传承,日本的讲匠心,美国的讲创新。咱们呢?目前在客户眼里,可能还是‘性价比选手’。”
阿米尔苦笑:“更惨的是,有些客户根本分不清我们和别的厂。有次南美客户问我,你们是不是和‘华玻’是一家?我说不是,他说:哦,那你们是‘新玻’?”
办公室一阵沉默。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字:我们不怕对手强,只怕自己不清醒。
“所以结论呢?”他问。
小陈深吸一口气:“竞争非常激烈,升级难度大。我们短期内不可能靠品牌力拼过那些百年老店。但如果能找准细分市场,比如主打‘快速响应+风险兜底’的服务优势,结合定制化产品,有可能撕开一道口子。”
尤哈点头:“而且咱们有真实案例撑腰——这三个月零重大损失,响应速度全行业最快,这不是吹的。”
阿米尔却仍有些犹豫:“可人家有大团队、大预算,咱们就这几个人,连个专职设计师都没有,怎么拼?”
“资源少,不代表不能打。”刘好仃语气沉稳,“当年红军也没坦克,照样打赢了。关键是怎么打。”
小陈忍不住问:“那您觉得,咱们到底有没有机会?”
刘好仃看着三人,忽然笑了:“你们还记得咱们做应急预案那会儿吗?一开始也觉得越南海关、南美碳税,全是天大的事。可咱们一步步拆解,找案例、建机制、拉沟通,最后不也扛过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品牌这仗,和风险防控一样,都是慢功夫。急不得,但也不能停。”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得打持久战?”尤哈问。
“对。”刘好仃点头,“但别忘了,持久战里也有闪电战。比如下个月的国际建材展,就是咱们的第一枪。”
小陈猛地想起那封未点开的邮件:“您是说……展位升级?”
“正是。”刘好仃走到窗边,楼下生产线正缓缓推出一整墙的超白玻,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别人用品牌讲故事,咱们用产品说话。但说话也得有个好嗓子。”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咱们不做假大空的‘高端秀’,就做一件事——让客户亲眼看到,什么叫‘稳得漂亮’。”
阿米尔眼睛一亮:“比如在展位上放个实时数据屏,显示咱们最近的出货准时率、风险预警响应时间?”
“聪明。”刘好仃竖起大拇指,“数据是冷的,但现场是热的。客户站在那儿,看着数字跳动,自然就信了。”
小陈兴奋地记下:“还可以放几个真实案例,比如咱们怎么帮客户避开阿根廷绿色税草案的。”
“对。”刘好仃笑,“咱们不吹牛,只摆事实。就像老工人修机器,不靠嘴,靠手。”
尤哈忽然问:“那……咱们的展位,要不要也设计得特别一点?”
刘好仃沉吟片刻:“要,但别花哨。我要的是——让人一眼记住,又觉得靠谱。”
他拿起记事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草图:简洁的展台,中央是一块通体无瑕的玻璃墙,墙上投射着动态数据流,地面倒影里,隐约映出“安全”“准时”“定制”几个词。
“就像这块玻璃,”他轻声说,“干净,但有光。”
会议结束前,刘好仃最后叮嘱:“记住,分析对手不是为了模仿,是为了看清自己的路。咱们不追风,不跟风,只走自己的风。”
散会后,四人各自回到工位。小陈终于点开了那封邮件,标题是:《关于2024国际建材展品牌展位升级方案的内部征询》。
她正要往下读,尤哈忽然探头:“小陈,你说……咱们的展台,要不要放个沙盘?”
“沙盘?”
“对,就做咱们这三个月应对风险的路线图,从越南海关到南美碳税,一步步标出来,让客户知道——”他咧嘴一笑,“咱们不是运气好,是准备足。”
小陈眼睛一亮,正要回应,刘好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别光想展台。”他手里拎着一盒刚买的模型小人,五颜六色的,“把这些小人摆上去,代表客户。让他们站在沙盘里,亲眼看着咱们怎么——”
他顿了顿,把一个小红人轻轻放在“深圳”位置,指尖缓缓推向“智利”,又绕开“阿根廷”边缘,最终稳稳落在“欧洲”区域。
“——带他们,安全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