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挂掉电话,会议室里那股刚被点燃的讨论热气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越南那边的新规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涟漪一圈圈往外扩,谁都知道,这不只是一个国家、一条线的事。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屏幕朝下,仿佛压住了一只正要起飞的鸟。空调的风从头顶吹下来,把桌上的几张纸吹得微微颤动,其中一页写着“欧盟认证机构名录”,边角已经卷了,显然是被翻过很多遍。
“看来,咱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小林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笔帽。
刘好仃抬起头,笑了笑:“喘气?咱们现在是潜水,得憋着劲儿往前游。”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蓝笔,在“不确定性”三个字旁边写下一行新词:应对方案。
“昨天我们看清了森林,今天,就得画地图。”他转过身,“不是等风停了再走,是边走边造伞。”
气氛一下子活了。小张翻开笔记本,小王调出共享文档,连一向慢半拍的小林都迅速打开了电脑。没人再提“能不能做”,而是直接问:“从哪儿开始?”
“从最疼的地方开始。”刘好仃点着白板上的东南亚区域,“越南这个环保认证,是警报,也是机会——逼我们把流程理一遍。”
他让团队把所有已知问题重新分类,这次不按地理,而按可操作性分:能立刻改的、需要合作的、得靠技术升级的。
讨论很快进入正题。有人主张先简化报关材料流程,减少重复提交;有人建议直接和几家国际认证机构建立长期合作通道,避免每次临时抱佛脚。
“简化流程是好事,”小张皱眉,“可万一为了快,漏了关键项,被退运,损失更大。”
“我同意,”小王接话,“而且加强合作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咱们不是大集团,人家凭什么优先配合?”
刘好仃听着,没打断。等大家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U盘,贴着标签:“2019年,德国客户验厂记录”。
“五年前,咱们连ISo认证都没有。”他插上电脑,调出一份扫描件,“那会儿客户来厂里,指着咱们的废料堆放区说,‘这不符合环保标准’,转身就走了。”
他顿了顿:“后来呢?咱们三个月内整改,找顾问、改流程、拍视频记录每一步操作。再见面时,客户说:‘你们比我们还规范。’”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所以,”他收起U盘,语气轻快了些,“不是我们不够格谈合作,是我们得先让自己变得值得合作。”
小林笑了:“意思是,咱们得先‘卷’起来,再拉人一起‘卷’?”
“聪明。”刘好仃眨眨眼,“职场生存法则第一条:想让人跟你合作,先让人觉得跟你合作能少挨骂。”
笑声冲淡了紧张。大家开始一条条梳理可落地的优化方向。
简化流程方面,决定先从电子化申报系统入手,把各国所需的环保、质检、物流文件做成标准化模板,自动填充关键字段,减少人工出错。
“比如越南这次要的欧盟认证,”小林提议,“咱们可以在系统里预设提醒,只要目标国变更认证要求,自动标红预警。”
“好。”刘好仃点头,“再加个‘政策雷达’功能,订阅各国海关和环保部门的官方通知,专人盯。”
小王补充:“还可以和几家常用检测机构签框架协议,一旦需要认证,48小时内出报告,费用打包结算。”
“这就叫‘未雨绸缪’。”刘好仃在白板上画了个盾牌,“不是等雷劈下来才打伞,是提前把伞架在门口。”
技术问题随之浮现。现有物流管理系统老旧,不支持自动对接外部数据源,想实现“政策雷达”和“智能模板”,得升级系统。
“内部开发组排期要三个月。”小张翻着邮件,“而且他们优先做生产调度模块。”
“等不起。”小林摇头。
刘好仃沉吟片刻:“那咱们就借外力。”
他提到前阵子参加行业展时,接触过一家做供应链SaaS的小科技公司,团队不大,但产品灵活,专攻中小制造企业的出海痛点。
“他们有个‘合规快线’系统,”他说,“能自动抓取全球200多个国家的进出口新规,还能生成多语种申报文件。”
“听起来像外挂。”小王笑。
“对,就是外挂。”刘好仃也笑,“打游戏你不用外挂,但可以用辅助工具,合法就行。”
大家迅速达成共识:优先引入外部系统,内部做轻量对接,既能快速上线,又不拖累现有It资源。
至于资源分配,刘好仃拍板:“预算有限,那就先试点。选三条最常走的线路——越南、德国、巴西,跑通后再复制。”
“那人力呢?”小林问,“谁来维护这个系统?谁盯预警?”
“专人专岗。”刘好仃写下“供应链协调员”五个字,“从现在起,咱们团队分出一个小组,不负责执行运输,只负责‘看路’——看政策、看风险、看合作进展。”
小张举手:“我可以兼着,反正现在物流跟踪也在我这儿。”
“不行。”刘好仃摇头,“兼着等于没人管。这事得专人盯,就像司机不能一边开车一边修车。”
他环视一圈:“谁愿意?”
小林举手,小王也跟着举了。
“好,你们俩搭档。”刘好仃在名单上圈了两人,“一个负责数据,一个负责对外联络。”
方案一步步成型,会议室里的气氛从谨慎转向笃定。原本分散的问题,被拆解成可执行的步骤;看似庞大的系统工程,也被切割成一块块能啃下的硬骨头。
最后,刘好仃拿出一张A3纸,画出整个优化方案的实施路径图:
第一阶段:两周内完成外部系统选型与签约;
第二阶段:一个月内上线试点线路的电子化申报与政策预警;
第三阶段:同步推进与三家国际认证机构的战略合作洽谈;
第四阶段:每两周评估一次运行效果,动态调整。
“时间紧,但不乱。”他说,“咱们不求一步到位,只求步步扎实。”
有人问:“万一试点失败呢?”
刘好仃笑了笑:“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试都不试,就觉得自己会败。”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咱们厂干了三十年玻璃,从手工作坊做到出口全球,靠的不是运气,是每一次危机来时,都没往后退。”
小林低头看着自己刚画的流程图,忽然说:“其实……咱们现在做的,有点像给供应链装‘导航’。”
“对。”刘好仃接过话,“以前是盲开,靠经验,靠人情,靠运气。现在,咱们要让它能看路、能预警、能绕坑。”
“那下一步,是不是还得能自动驾驶?”小王打趣。
“不急。”刘好仃笑着摇头,“先学会不撞墙,再谈自动。”
大家笑完,重新投入细节打磨。有人核对认证机构的资质清单,有人测算系统对接的技术接口,还有人开始起草合作框架协议的初稿。
刘好仃站在窗边,看着厂区里一辆叉车缓缓驶过,车斗里堆着刚打包好的出口玻璃,每一块都贴着崭新的环保标识。
他掏出手机,翻出那个科技公司的联系方式,正要拨号,小林忽然抬头:
“刘工,如果我们真能把这套系统跑通,能不能……开放给其他中小厂用?”
办公室安静了一秒。
刘好仃没立刻回答。他望着窗外,阳光斜斜地照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他转过身,嘴角扬起:“怎么,想当行业‘活地图’?”
“我觉得可以。”小林认真说,“很多厂和咱们一样,不是不想合规,是根本不知道路在哪。”
刘好仃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口袋,重新拿起笔,在白板最下方写下一行新字:
优化不止于自身,照亮才是意义。
他转身,声音轻却坚定:
“那就从我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