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调度室的玻璃上还挂着夜露凝成的水珠,像谁偷偷抹了一层薄雾。刘好仃站在窗边,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就着凉透的豆浆咬了一口。主屏刚刷新完一轮数据,德国矿源那条预警信息已经沉到了日志底部,但红字标出的“延迟10-14天”还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没再拧笔帽——那动作上回用过了。这回他掏出手机,点开一封刚收到的英文邮件,标题写着“Re: direct procurement trial – preliminary Review”。发件人是德国那边的采购总监,抄送栏里多了一个陌生邮箱:coordinator@quarzfeld.de。
“协调官?”刘好仃念了声,眉头一跳。矿场官网的组织架构图里可没这号人物。
他把邮件转给小林,附言只写了一句:“查查这位‘协调官’,是不是真在矿上挖石头的。”
半小时后,小林抱着笔记本冲进来,头发比昨天还翘,像是刚被电过。“查了!邮箱注册地是卢森堡,关联Ip经常跳转,但所有审批流程的最终确认都经他手。咱们之前的代理合同更新,也是他批的。”
“哦?”刘好仃挑眉,“不露脸的,才最该露脸。”
他翻开笔记本,上面贴着一张打印的《代理链效率损失清单》,红笔圈出六次延误记录,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天平:一头是代理省下的管理成本,一头是工厂多付的停产损失。数字一比,亏得连叉车都拉不回来。
“走,发邮件。”他说,“告诉他们,我们不换代理,只加条路——小批量直采,试三吨,价格按现行上浮5%。数据共享,每一步都留痕。”
小林愣了:“他们能答应?”
“不答应,咱们就一直等。”刘好仃笑,“但他们知道,等下去的不是订单,是风险。”
邮件发出两小时,回复来了。矿场同意试单,但需通过“合规与协同事务部”审核,附件里还附了一份《数据共享协议草案》。
阿芳凑过来看:“这名字,听着像专门管‘不让人好过’的。”
“那就让他们也‘不好过’。”刘好仃打开另一份文件,“把‘分层共享平台’原型推上去,基础物流信息全公开,生产排期加密传输,区块链存证,谁改一个字,系统自己喊出来。”
平台测试当天,阿芳负责对接三家供应商。新加坡港的物流商第一个跳脚:“我们系统老了,传不了实时数据!”
“那你们传日报。”刘好仃接过话筒,语气像在车间劝新工,“每天早上九点,到港、离港、滞留量,发到平台。不加新设备,只多点一次鼠标。”
对方支吾半天,终于松口。
可到了晚上,小林在日志里发现异常:物流商上传的数据,时间戳总在凌晨2:17,整齐得像打卡上班。
“谁半夜爬起来传数据?”他嘀咕。
刘好仃看了一眼,没说话,只在平台后台加了个新规则:自动比对报关单时间与上传时间,偏差超1小时标黄预警。
“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光看结果,还看心跳。”
第三天,跨国三方会议定在晚上八点,专挑能兼顾欧洲和亚洲的时间。刘好仃特意把会议室空调调低两度,说“太暖和容易犯困”。
德国矿场代表迟到了27分钟,视频一通就说:“内部流程未完成,部分数据无法展示。”
刘好仃没急,点开一段视频——2018年新加坡港罢工,暴雨中堆场的玻璃原片一片片碎裂,静音画面下,字幕缓缓打出:损失 3,870,000 元。
“这不是吓唬谁。”他声音平稳,“是提醒我们,风暴来的时候,没人分得清谁是甲方乙方,只看谁能站着。”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他接着说:“我提个‘协同时间公约’:异常情况24小时内报备,报价反馈48小时内完成。每月轮值主席,谁主持都行,只要会开得起来。”
德国代表点头,物流商也松口,连一直沉默的土耳其供应商都发了条消息:“我们可以参与轮值。”
眼看会议要收尾,刘好仃正准备关共享屏幕,对方突然开口:
“如果你们同时向我们三家备货,价格怎么算?”
问题像一颗小石子,砸进刚平静的水面。
刘好仃手指在桌边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数节奏。
“这个问题,”他说,“下一轮议程再答。”
他没笑,也没回避,只是把“价格机制”四个字记进会议纪要,标上星号。
散会后,阿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打印好的平台权限表。
“你说他们会真心共享吗?”她问。
“不重要。”刘好仃望着调度室主屏,三条供应链路线正缓缓流动,像三条发光的河,“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知道——有人在看。”
小林从电脑前抬头:“德国那边刚更新状态,‘直采试点’进入合规评审阶段。”
“好。”刘好仃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便签,写了几笔,贴在火种墙上。
纸条上写着:“路多一条,不是为了走,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你在走。”
底下很快有人回复:“那我要再修一条。”
刘好仃没回头,只顺手把墙上的红笔拧开,又拧上,咔哒一声。
主屏忽然弹出一条系统提示:
“新加坡港物流数据上传延迟1小时42分钟,触发预警。”
小林立刻调出比对界面,发现报关单时间与平台记录相差近两小时,而上传Ip显示为一个未备案的中转服务器。
刘好仃走过去,把预警框放大,截图,附上一句话发往对方联系人邮箱:
“数据可以晚,但不能‘睡’过去。”
他刚按下发送键,手机震动。
是那个卢森堡邮箱发来的邮件,标题只有两个字: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