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斜斜地切进车间,把控制台的金属边框照得发亮。那盏黄灯还在闪,节奏平稳,像在打拍子。刘好仃站在旧检测区门口,手里捏着一张刚签完字的文件,纸角微微卷起,是他昨晚在台灯下反复修改后定稿的“火种计划”首期追加拨款申请。
他没急着找财务科,而是先去了趟档案室。铁盒打开,2003年的那张合影静静躺在最上层,八个人站在炉前,笑得像刚打赢一场硬仗。他轻轻抽出一张复印件,又从抽屉里翻出近三年的能耗报表,叠在一起,夹进文件夹。
财务科长正低头对账,听见脚步声抬头,眉头一皱:“又来了?预算真没这笔项。”
刘好仃不说话,把文件推过去,再把照片和报表并排摆上桌。他指着报表上那条逐年攀升的能耗曲线:“去年多烧了四十七万度电,够养活一个班组半年。”顿了顿,“如果温控优化能省1%,这笔钱,够我们试三年。”
财务科长盯着照片里那群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试三个月,不成即停。”他在文件背面写下这八个字,盖章,递回。
“成不成,”刘好仃接过文件,笑了笑,“得先让人点着火。”
中午前,设备商的电话来了:“订单太小,排期得等十天。”
“我付定金。”刘好仃掏出工资卡,“明天到账。你们多排一个,我们以后就多订十台。”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刘工,你这人……真较真。”
“不较真,火就凉了。”
挂了电话,他顺手把卡收好,心里盘算着下个月饭卡余额还能撑几天。但脚步轻快,像是卸了担子。
下午两点,车间主任拦在检测区门口,手一横:“这地不能动,主产线要是出问题,拿什么应急?”
刘好仃带他走到控制台,调出巡检日志:“过去三个月,备用区一次没用过。咱们的炉子稳,人也稳。”
“可……”
“每天八点到五点,这儿是实验角;五点后,恢复备用状态。”刘好仃说,“老张轮值监管,不增人,不增编,只多看一眼炉火。”
车间主任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终于点头:“行,但出了事,你兜着。”
“我兜着。”
消息一传开,阿芳立马搬来一块白板,写上“微创新实验角”六个大字,底下画了个小火苗。小林抱着新设备箱进来时,差点撞上。
“这玩意儿长得像外星人。”他拆开包装,拿出一个银灰色的温控监测仪,接口密密麻麻,“说明书全是英文。”
“那就现学。”刘好仃拧开一瓶矿泉水,“谁懂谁教,不懂就查,查不到就试。”
三人围在设备前,阿芳翻手册,小林对着接口编号写转接脚本,老张蹲在炉边,眼睛盯着温度表,嘴里念叨:“火不能慌,人更不能慌。”
四小时过去,数据线接上了,屏幕却黑着。
“协议不匹配。”小林挠头,“系统读不了。”
刘好仃翻开“微创新登记表”,在第一条下面新增一行:“6月18日,首台设备接入失败,原因为协议冲突。解决方案:自制转接模块。”
“记下来。”他说,“失败不是终点,是中间站。”
阿芳找来旧电路板,小林焊接口,老张用游标卡尺量针脚间距,三个人蹲在控制台前,像在拼一副没人见过的拼图。
五小时后,屏幕“滴”一声,跳出两条并行的温控曲线——一条是旧系统,一条是新设备,几乎重合。
“成了!”小林一拳砸在桌上,水杯震倒,水洒了一键盘。
老张赶紧拿抹布:“火刚点着,别浇灭了。”
刘好仃却笑了。他打开电脑,在“火种0.1:竞争图谱”文件夹里新建一个文档,命名为“研发推进日志”。
第一行字敲下去:“6月18日,设备接入完成,火种落地生根。”
他抬头看墙上的钟,六点十七分,和昨天同一时刻。黄灯还在闪,但这一次,光点落在新设备的屏幕上,像一颗跳动的心。
第二天晨会提前十分钟开始。
“这十分钟,叫‘火种时刻’。”刘好仃说,“谁有想法,上来写;有进展,上来说;要东西,上来提。不考核结果,只看有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炉火。”
阿芳第一个上台,在白板上写下:“申请两组对比实验耗材。”
老张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用红笔写下:“建议记录火焰频谱,看火色变化有没有规律。”
小林盯着新设备的采样频率,突然抬头:“这仪器每秒采样二十次,比产线系统快五倍……能做预测性维护。”
没人接话,但阿芳已经在本子上记下了“预测性维护”四个字。
散会后,刘好仃回到办公室,打开日志,在末尾加了一句:“投入不是数字,是每天有人愿意多看一眼炉火。”
他合上电脑,起身准备下班。
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台。新设备的屏幕还亮着,温控曲线平稳流动,像一条安静的河。老张的值班表贴在墙边,红笔圈出的“9:00-9:30”格外醒目,旁边多了一行小字:“首测,我在。”
他笑了笑,关灯出门。
风从排热口吹出来,带着炉膛的余温,拂过他的后背。远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一片倒挂的星河。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银行余额提醒,余额不多,但够撑到下个月发薪。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脚步没停。
车间里,那台新设备突然“滴”了一声,屏幕右下角跳出一条提示:“系统自检完成,准备就绪。”
小林刚走出楼道,听见声音又折回来,趴在控制台前看了半天,忽然自言自语:“这玩意儿……是不是比我们想的还聪明?”
他伸手去点屏幕,指尖刚碰到,
设备自动弹出一个空白输入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