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把车间地砖上的水渍照得像碎玻璃似的,一闪一闪。刘好仃踩着那光斑一路走到17号炉前,手搭在控制台边缘,炉火的热浪扑在袖口上,像老朋友的呼吸。他没急着看数据,先掏出兜里的笔记本,翻到一页画得歪歪扭扭的桥——不是孩子那种天真烂漫的笔触,而是用尺子比着画的线条,桥面标着“数据流”,桥墩写着“系统响应”。
小林端着豆浆过来,吸管戳了两下杯盖:“您还真把那张儿童画当图纸用了?”
刘好仃笑了笑,把本子合上:“画得不像,但方向没错。桥修好了,人还得往前走。”
小林没接话,只把手机往台面上一放,屏幕亮着一条新闻推送:德国某玻璃巨头全线启用AI动态调度系统,生产误差率降至0.3%。标题不大,可那数字像根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们上个月还卡在测试阶段。”小林声音压低,“现在直接全产线跑起来了。”
刘好仃盯着那行数字看了三秒,忽然伸手点开G-pULSE系统的实时监控界面。碳排放曲线平稳,能耗数据规整,像一条睡着的蛇。可当他把时间轴拉到秒级,细微的延迟开始浮现——每一次指令下发,系统平均慢0.8秒才响应。
“火稳了。”他轻声说,“可脑子得更快。”
他转身拍了拍小林的肩:“叫阿芳和老张,十分钟后会议室。这炉子烧得再久,也不能靠惯性往前滚。”
会议室的窗帘半拉着,投影仪还没开,白板上还留着上回“可持续成效”会议的笔迹。阿芳擦掉“废料再利用率39%”那行字时,笔尖顿了顿。
“刚松口气,又要上弦?”
老张坐在角落,笔记本摊开,上面记着夜班工人最近的反馈:“系统卡顿那几秒,够我多加一铲料了。”
刘好仃把两页纸放在桌上,一页是《可持续发展成效简报》的终版,另一页是小林刚整理的国际技术动态摘要。他没急着说话,只把简报翻到最后,指着那句“我们没造奇迹,只是每天少扔一点,多做一点”,轻轻敲了两下。
“这话现在还作数。”他说,“但‘少扔’是守,‘多做’才是攻。咱们守住了绿色这道门,可外头的世界,已经换了跑道。”
阿芳抬眼:“您是说,数字化也得升级?”
“不是升级。”刘好仃摇头,“是深化。以前咱们是补漏洞、接模块,像给老房子换窗。现在得拆墙、改梁,让它能住进新十年。”
屋里静了两秒。
“人力呢?”阿芳问,“现在班组刚适应绿色流程,再上新系统,怕压不住。”
老张也点头:“上次调系统,老李头连着三晚睡车间,就为记新操作顺序。”
刘好仃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新表,推到中间:“我不搞大动静。这次就定两条硬指标:系统响应速度提30%,故障自愈率过80%。不看花活,就看机器能不能比人反应快半拍。”
小林眼睛一亮:“能。咱们现在中台数据流太臃肿,像血管里塞了棉絮。不拆,新血进不来。”
他说着走到白板前,拿红笔圈出“数据中台耦合度高”六个字,笔尖用力,纸面微微凹陷。
“咱们的‘血管’太粗,堵了。”
刘好仃看着那圈红字,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最快能从哪儿试?”
“质检。”小林答得干脆,“AI模型迭代最灵活,不影响主流程,还能反哺数据优化。”
“那就从这儿切。”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空白处写下四个字:双轨并进。
“一轨,持续引入——不等完美方案,小步快跑,能用就上;”他顿了顿,写下第二行,“二轨,架构优化——从底层理清数据流,别让系统越治病越胖。”
阿芳低头记着,忽然抬头:“您打算什么时候启动?”
“明天。”刘好仃合上笔帽,“先调中台日志,看看咱们这‘病根’在哪儿。”
老张没再反对,只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小字:“系统慢半拍,人就得替它跑一圈。”
傍晚,办公室的灯只开了角落一盏。刘好仃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两份文件:左边是刚装订好的《可持续发展成效简报》,右边是打印出来的国际技术新闻,纸边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小陈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份数据报表:“越南线昨天系统延迟0.9秒,误判原料配比,多烧了1.2吨石英砂。”
刘好仃接过报表,没看数字,先问:“工人知道吗?”
“还不知道。班组长压下了,说怕影响情绪。”
“压不住的。”他轻声说,“差半秒,就是一吨料,就是成本,就是信任。”
他把简报慢慢推回抽屉,锁上。然后从包里取出新笔记本,封面空白,只印着一行小字:“系统进化记录”。
翻开第一页,他提笔写下:
第一章:数字化转型深化
目标:让系统比人反应快半拍
写完,他拨通小林电话:“明天一早,叫上技术组,先看中台日志。从最堵的地方开始。”
电话挂断,他没动,坐在那儿,手指慢慢抚过抽屉边缘。几秒后,拉开,从最底层取出那张被雨水晕染过的儿童画。他轻轻抚平一角,压在笔记本下面。
画上,桥的轮廓依旧模糊,可那几个穿工装的小人儿,站得笔直。
窗外,厂区的灯一盏盏亮起,像倒映在地上的星群。公告栏上,“刘好仃桥”的照片被新贴的值班表盖住了一角,可那名字还在,被晚风轻轻掀起的纸边扫着。
刘好仃站起身,走到窗前。17号炉的火焰在玻璃墙上跳动,像一条未完成的路。
他掏出手机,给小林发了条消息:
“明天加个会,质检AI模型那块,让青年技工也来几个。别光听技术的,听听干活的人怎么说。”
发完,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转身拿起外套。
走廊灯光昏黄,他走过公告栏时脚步没停,可目光在那张被遮住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瞬。
炉火还在烧,桥还在画,路,得有人接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