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刚睡醒的猫,懒洋洋地趴在车间的铁皮屋顶上,透过高窗洒下一格格明亮的光斑。刘好仃站在质检台边,手里还握着一只刚下线的曲面瓶,瓶身微润,像是刚从晨露里捞出来。他没急着放下,而是轻轻转了半圈,让光从不同角度穿过那道加密的螺旋纹——墙上的光影随之拉长、扭曲,像一条游动的银鱼。
他笑了笑,把瓶子放进托盘,转身走向办公室。帆布包在肩上晃了晃,发出几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是昨晚顺手塞进去的两枚铝屑样本。
电脑屏幕亮起时,邮箱里正躺着一封来自东南亚的客户反馈表,附件还夹着三张照片:一个孩子踮脚把瓶子摆在书架最高层,标签上写着“我长大要当科学家”;一对老夫妻在阳台上用瓶子装桂花酿,背景是晾晒的纱笼;还有一个年轻人把瓶子挂在摩托后视镜上,说“它能照见回家的路”。
刘好仃点开“情感档案”文件夹,最新命名的“光的路径——客户记忆库 V1”安静地躺在桌面中央。他双击打开,五十条记录整齐排列,每一条都带着图像、文字和时间戳,像一串串被串起来的晨露。
他喝了口凉透的茶,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画了个三角坐标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影响力”,中间一条斜线向上延伸,末端标注着“拐点预期”。笔尖顿了顿,他又在图下方写了一行小字:“光看不见,但影子会说话。”
九点刚过,阿芳抱着笔记本推门进来,发尾还沾着一点车间的浮尘。小林紧随其后,手里捏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算法流程图,眉头松了,嘴角却绷着,像是刚从一场胜利的辩论赛里走出来。老张最后一个到,手里拎着今天的成本日报,脚步沉得像踩在泥里。
“开始?”刘好仃合上笔记本,把投影连上。
阿芳点头,点开记忆库界面:“五十条反馈,我们按地域、使用场景、情感关键词做了分类。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在印尼和越南,瓶子更多出现在‘传承’场景里,比如祖传调料、嫁妆清单;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反而多是‘未来寄托’,比如孩子的时间胶囊、情侣的纪念物。”
小林接话:“我把‘故事提及频次’和订单数据做了相关性分析。结果出来了——过去三十天,这三个试用客户复购率上升17%,品牌搜索量环比涨了23%。最猛的是那个越南妈妈,她女儿发了条短视频,说这瓶子‘装的是妈妈的味道’,播放量快八十万了。”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老张翻了翻手里的报表,声音低沉:“数据是好看,可五百只定制瓶,成本超了三点七,还没算模具调试的人工。现在利润呢?涨了吗?”
没人说话。
刘好仃打开财务系统,调出上季度订单汇总。屏幕上的柱状图跳了出来,最新一栏明显高出一截。
“这五百只没赚钱。”他指着图表,“但它们引来了三个追加订单,总毛利反超预算12%。其中一个客户,原本只订常规款,现在主动提了‘记忆折射’系列的长期合作意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我们不是在卖瓶子,是在养光。光养成了,影子就是市场。”
老张没吭声,手指在报表边缘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数节拍。过了几秒,他掏出笔,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字:“预留3%应急资金——给‘影子’。”写完,合上本子,嘴角动了动,没笑,但也没皱眉。
中午的食堂人不多,刘好仃端着餐盘坐下时,阿芳正低头刷手机。她忽然“咦”了一声,抬头说:“那个越南妈妈的视频,被本地食品博主转发了,评论区有人问‘这瓶子哪买的’,还有人说‘想定制一对,刻上我和对象的名字’。”
小林凑过去看了一眼,眼睛亮了:“要不要做个互动页面?用户上传故事,我们抽十个免费做定制款。”
“先不急。”刘好仃咬了口青菜,汁水清甜,“现在不是扩量的时候,是验真伪的时候。我们要确认——这到底是偶然的涟漪,还是趋势的起点。”
下午两点,车间的退火炉第三次完成参数微调。新一批曲面瓶下线,良品率稳定在63.5%。质检员小李跑来报喜,刘好仃只点点头,顺手拍了张瓶身光影的照片,发进工作群,配文:“今天的光,拐得比昨天急。”
群里很快冒泡。
阿芳回了个太阳笑脸,后面跟着一行字:“刚收到印尼客户邮件,说他们寺庙节要用二十只,要求瓶底刻‘平安’。”
小林回:“模具组说导热槽再磨细0.2毫米,应力能再降。”
老张没发文字,只传了张照片——是成本日报的更新版,红色超支箭头变成了绿色增长箭头,旁边贴了张便利贴,写着:“影子开始投钱了。”
刘好仃看着手机,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打开文件夹,把今天的分析简报拖进“战略调整一期结项”文档包,顺手将那张手绘的三角坐标图也扫了进去。封面是打印出来的,边角有点卷,但他没去压平。
傍晚六点,车间的灯一盏盏熄灭。刘好仃最后一个离开,顺手带上了会议室的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几只装了清水的曲面瓶静静立着,月光斜照进来,水中的光影微微晃动,像几条沉睡的银鱼。
他路过时停下,蹲下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只瓶壁。水波荡开,光影扭动,仿佛被惊醒。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
是小林发来的代码截图,附言:“刚加了个注释,#待接入多语言情感分析模块。等系统升级,咱们能看懂更多‘光’。”
刘好仃没回,只把手机放回口袋。他站起身,最后看了眼窗台上的瓶子,转身走向楼梯口。
第二天一早,阿芳打开电脑,发现“客户记忆库”文件夹里多了一个子目录,命名很简单:“影子档案——第一季”。
她点开,里面是五十三条新记录,每一条都标注了“复购意向”“社交传播”“情感强度”三个维度的评分。评分最高的那条,是一张照片:新加坡老人把瓶子摆在孙子的书桌上,瓶身贴着一张纸条,写着“等你毕业那天,我再装一瓶今天的阳光”。
她正想转发给团队,小林的消息跳了出来:“退火炉数据稳定了,模具组说可以小批量转产。要不要试试五千只?”
阿芳回了个“等会儿”,起身走向刘好仃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屋里没人。她正要转身,余光瞥见办公桌上的笔记本摊开着,最新一页画着个新草图:一个倒置的三角,顶点朝下,两边斜线向上延展,中间写着:“当影子足够长,光就有了重量。”
她没碰,只站在门口看了几秒,然后轻轻带上门。
老张路过时问:“看啥呢?”
“没什么。”阿芳摇头,笑了笑,“就是觉得,现在连影子,都有点像成品了。”
老张“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成本日报递给她:“下季度预算表,你看看。我留了三行空白,一行给‘光’,一行给‘影子’,最后一行——”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给还没说出口的故事。”
阿芳接过报表,指尖在那三行空白上轻轻划过。窗外,晨光正好,一只刚下线的曲面瓶被质检员举起,阳光穿过加密的螺旋纹,在水泥地上投出一道弯得几乎成圈的光痕。
像一个终于闭合的问号。
老张掏出笔,在预算表背面写下一行小字:“应急资金,可追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