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带那一下轻响,像是谁在会议室门口敲了敲门,又迅速退开。所有人都听见了,但没人回头。小林的手指还悬在笔记本上那个问号旁边,老张的目光从饭盒边缘缓缓抬起,阿芳正要把“文化延续_专项”的文件夹合上,动作停在半空。
刘好仃站起身,没说话,只是走到白板前,把那瓶刻着“听”字的玻璃瓶轻轻往旁边挪了三寸。阳光正好切过瓶身,在桌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像一条未完成的引路标线。
他从抽屉里取出三张卡片——红、蓝、黄,边缘有些毛糙,像是从旧文件袋上剪下来的。他把红卡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但清脆。
“咱们的耳朵修好了。”他说,“现在,该给脚指个方向了。”
小林眨了眨眼:“可我们到底往哪儿走?客户要便宜的,也要好看的,还要环保的,我们总不能一人发一个瓶子,再附赠人生规划吧?”
刘好仃笑了,把三张卡片依次摊开。
“红色,是活下来的路——合规、成本、交付,踩错了就出局;蓝色,是让人愿意记住的路——情感、记忆、故事,走对了能扎根;黄色,是还没长出来但能开花的路——新市场、新场景、新需求,走早了是冒险,走晚了是错过。”
他顿了顿,手指在三张卡之间画了个三角。
“以前我们只看红区,哪儿有坑绕哪儿。现在,咱们得学会看哪片土能种树。”
阿芳眼睛亮了一下:“那……蓝和黄重叠的地方呢?”
“那就是我们要扎营的地方。”刘好仃说,“不光住一晚,还得搭灶、种菜、养狗。”
老张低头看了看自己饭盒里的铝屑,忽然用指尖轻轻一拨,把碎屑推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稳稳趴在桌角。他没说话,但动作像是在投票。
刘好仃转身,拿起白板笔,在空出的位置画下三个点:顶上是“文化共鸣度”,左下是“市场稳定性”,右下是“增长潜力”。他没急着连线,而是先写下了两个名字。
“沙特。”他写,“排灯节订单波动,连续三年,峰值都在婚礼季前两周。用户评论里,‘传家’‘爷爷用过’‘女儿要留着’出现频次年增37%。”
他又写下“德国”。
“环保新规草案公示后,七天内,溯源类咨询量翻倍。但注意——真正下单的客户,反而增加了12%。他们不是在挑刺,是在确认:你们是不是真的经得起查。”
他画下连线,三角成型。
“我们不赌哪边风大,我们走底边——从东南亚切入,文化相近、波动温和、反馈快。先练脚力,再爬坡。”
小林张了张嘴:“可东南亚市场利润薄啊,运费一涨,毛利就剩个零头。”
“利润是算出来的,品牌是长出来的。”刘好仃指着三角底边,“这儿的人用我们的瓶子装凉茶、装酱料、装祭祖的酒。他们不光用,还传。这不是消耗品,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忽然转身,调出一封邮件附件——是沙特客户手写的信,扫描件边缘有些泛黄,字迹歪斜但认真。
“我女儿用你们的瓶子装婚礼玫瑰,”他念,“她说,这瓶子见过三代人的光。”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老张清了清嗓子:“我们是工厂,不是出版社。客户买的是瓶子,不是散文。”
“可瓶子装的,从来就不只是水。”刘好仃走到窗边,拿起一只空瓶,对着光举起来,“你看这光,能穿过去,能折射,能落在墙上变成彩虹。有人要它结实,有人要它透亮,还有人要它——能照见回忆。”
他把瓶子轻轻放在桌上,正好压在“家庭记忆=品牌资产”那行字上。
“我们得承认,”他说,“有些产品,是用情感烧制的。温度不够,成不了型。”
阿芳忽然站起来,走到白板前,在“文化共鸣度”旁边加了个小标签:“可传承性”。她写得认真,像是在填一份重要表格。
小林盯着那个词看了两秒,忽然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记忆预留款——可刻名,可调光折射角度。”他没抬头,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刘好仃看见了,没说话,只是在品牌定位那一栏,补了一句:“承载文化记忆的生活容器提供者。”
老张皱眉:“这名字太长,车间贴不了。”
“那就简写。”刘好仃笑,“‘能装故事的瓶子’。”
“更长了。”老张嘀咕。
“但好记。”阿芳说,“客户一听就懂。”
刘好仃拿起红蓝黄三张卡片,重新排了排顺序,最后把蓝卡放在最上面。
“我们不再只是防坑的修路人。”他说,“我们要做种树的人。树长大了,荫凉自然来。”
小林举起手:“那……我们是不是该出个‘节日限定款’?比如排灯节特别刻纹?”
“不急。”刘好仃摇头,“先让人记住瓶子是谁家的,再让人记住哪天用的。”
他走到白板前,用笔在三角模型中央点了一下。
“现在,我们有方向了。”
阳光又挪了位置,照在阿芳的文件夹上,那页微微翘起的边角终于被光线掀开,露出底下一行小字:“情感资产估值模型——初稿”。
老张没看文件夹,他盯着自己饭盒盖上的铝屑三角,忽然用手指轻轻一推,让其中一个角对准了白板上的“东南亚”。
刘好仃注意到这个动作,但他没点破。他只是拿起那瓶“听”字玻璃瓶,对着光转了半圈,然后轻轻放回原位。
瓶身干净,映出白板上的三角模型,稳稳当当。
“以前我们等订单。”他说,“现在,我们等风来。”
小林忽然问:“那……如果风不来呢?”
刘好仃笑了。
“风一直都在。”他说,“只是我们以前,没站对地方。”
他拿起笔,在三角底边延长线上画了个小箭头,没写名字,也没标距离,就那么轻轻一点。
阿芳看着那个箭头,低声说:“像起点。”
老张把饭盒盖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刘好仃没再说话。他走到窗边,望着车间里缓缓移动的传送带,一排排玻璃瓶在流水线上静静前行,像一支沉默的队伍。
阳光斜斜地切进来,照在一只刚成型的瓶子上。那瓶子还没印商标,通体透明,瓶身微微扭曲,像是手工吹制时留下的痕迹。
但光穿过它时,却在墙面上投下了一小片彩虹。
刘好仃看着那片光,忽然说:“我们得做个新模具。”
小林抬头:“做什么样?”
“就做那种,”他说,“能让光弯成记忆形状的。”
他转身,在白板“发展路径”旁边,写下两个字:
“定制。”
阿芳正要把这句话记下来,刘好仃却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的笔。
“先不急。”他说,“让市场先走一步。”
他走到老张身边,看了看那个铝屑摆成的三角,轻轻吹了一口气。
碎屑没散,三角依然稳稳立着。
“方向定了。”他说,“接下来,看谁先迈出第一步。”
小林刚想说什么,刘好仃却已经走向门口。
“我去车间转转。”他说,“看看新模具的样品。”
门关上的瞬间,阳光正好移到白板中央,照在那个三角模型上。三色线条清晰分明,底边稳如地基。
阿芳低头翻开笔记本,在“战略方向”一页的最下方,写下一行字:
“我们不再修瓶子,我们在造容器。”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老张。
老张正用指甲轻轻刮着饭盒边缘的漆,一下,一下,像是在数节拍。
小林盯着那个未命名的箭头,忽然伸手,把它延长了一厘米。
门外,刘好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车间里,一只新模具正在冷却架上静静成型,表面还带着高温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