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骨鼎血
龙城,这是慕容鲜卑王庭的所在地。
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巨大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金顶宫阙之上。
空气寒冷刺骨,带着塞外特有的、混合了雪沫、松脂和牲口气息的凛冽。
然而此刻,出现了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邪的气息。
正从王庭中央的“白狼祭坛”上,弥漫开来,压过了自然的风雪。
祭坛通体由巨大的,白色花岗岩砌成,形如一头,仰天咆哮的巨狼。
此刻,祭坛顶端,那象征狼口的巨大凹陷处,正燃烧着,熊熊篝火。
火焰并非寻常的橙红,而是幽蓝色,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异响。
蒸腾起的烟雾,带着浓重的硫磺味,还有某种动物油脂,燃烧后的焦臭味。
火光将祭坛周围,密密麻麻、身披厚重皮裘的鲜卑贵族。
还有戴着狰狞兽骨面具的,萨满巫师身影,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
祭坛核心,供奉之物,却与这粗犷野性的氛围,格格不入,更显诡异森然。
那是一尊鼎,一尊高达九尺、通体黝黑的大鼎。
造型古朴厚重、遍布神秘饕餮雷纹的巨鼎!
鼎身线条雄浑,三足鼎立,双耳高耸,透着一股源自上古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鼎腹之上,赫然铭刻着,四个笔力遒劲、仿佛要破鼎而出的大篆:“胡主正朔”
字体边缘,用一种暗红近黑的,特殊颜料勾勒、填充。
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凝固的血痂,散发着,亵渎与挑衅的邪气。
这便是,杜预倾尽心血、用无数汉家英烈骨骸与无尽怨念,铸就的“伪轩辕鼎”!
鼎前,杜预傲然而立。他依旧穿着那身被洗得发白、沾着点点暗褐污渍的旧儒衫。
面容因常年不见天日和内心的偏执,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只是此刻,他苍白的面孔上,因极度的狂热而泛红。
因达到某种,扭曲的满足感,而泛起两团,异样的红晕。
他左手捧着一卷,古老的、边缘磨损的残篇,据传为,徐福后人的遗物《禹贡》。
右手紧握一柄,造型奇特的刻刀,刀柄是森白的腿骨。
刀刃则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淬有剧毒。
他的脚下,祭坛冰冷的石板上,跪伏着十几名被剥去上衣、捆缚双手的汉人老儒。
他们大多,白发苍苍,枯瘦如柴,身上布满鞭痕,和新旧交叠的烙印。
此刻,他们被,强行按着头,面朝那尊,散发着邪气的伪鼎。
脸上充满了,极致的屈辱、恐惧和刻骨的仇恨。
“礼成——!” 发声的是一名,头戴九叉白鹿角冠、身披缀满人牙骨饰祭袍的大萨满。
拖长了,嘶哑的声调,如同夜枭啼鸣。
第二幕: 蚀刻面
杜预眼中,爆射出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那柄,白骨毒刃刻刀,高高举起。
刀尖对准,为首一名老儒,布满皱纹和泪痕的脸颊!
“以尔等…腐儒之面…刻胡文…” 杜预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带着一种病态的吟哦。
“…覆尔等…所奉之…经义!此乃…天道循环…礼乐…崩坏…之始!”
话音未落,刀尖狠狠刺下!
“啊——!!!”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了,肃杀的祭坛!
刀刃并非,简单划破皮肤,而是如同最残忍的雕刻刀。
带着旋转的力道,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剧毒的刀刃,灼烧着神经,带来远超肉体切割的,恐怖痛苦!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老儒苍白的须发。
杜预握着刻刀,苍白的手,也同样沾满了鲜血!
杜预的手,稳如磐石,甚至带着一种,艺术创作般的“虔诚”!
他无视老儒,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身体的剧烈抽搐。
刀尖精准而冷酷地,移动着,在那张痛苦扭曲、布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
刻下一个又一个,扭曲、怪异、充满蛮荒气息的,鲜卑文字!
这些文字覆盖、叠加在老者脸上,原有的汉人五官之上,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和亵渎!
“住手!畜生!你这数典忘祖的畜生啊!”
旁边另一位老儒,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扑上去。
却被身后的鲜卑武士,死死按住,只能发出,绝望的怒吼。
杜预充耳不闻,他刻完一个字,便用上一块浸透了,特制药水的黑色丝帛。
狠狠按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嗤嗤作响!
药水与血肉接触,瞬间将伤口腐蚀、定型。
也将那鲜卑文字,如同烙印般,永久地蚀刻在,皮肉深处!
同时,一股刺鼻的、混合了血腥、腐肉和药石的味道,弥漫开来。
“下一个!” 杜预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完成“杰作”后的满足感。
他移开丝帛,露出那张,已经完全被扭曲鲜卑文覆盖、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脸孔。
老儒已痛得,昏死过去,只有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
鲜卑贵族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残忍快意的,低笑和赞叹。
慕容俊高踞在,祭坛后方临时搭建的、铺着白虎皮的,狼首王座上。
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不停扫射。
锐利地扫过,伪鼎上“胡主正朔”四个大字。
又扫过杜预脚下,那些痛苦挣扎的汉儒。
最后落在伪鼎,幽深的鼎腹之内,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杜预走向第二个汉儒,那老儒眼中,已无愤怒。
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死死盯着杜预,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念诵。
“…华夷之辨…大于天!尔等…逆贼…必遭…天谴…呃啊——!”
刻刀再次落下,惨嚎声淹没在,幽蓝火焰的噼啪声,和鲜卑贵族兴奋的低语中。
杜预枯瘦的手指,沾满了温热的鲜血,他毫不在意。
他甚至伸出舌尖,极其诡异地,舔舐了一下,刀刃边缘的血珠。
那混合了剧毒、汉儒之血和药水的味道,似乎让他,更加兴奋。
他抬头,望向那尊,在幽蓝火焰映照下、散发着不祥黑光的伪鼎。
眼中燃烧着,毁灭的火焰,低声呢喃,如同魔鬼的呓语。
“灭史…即灭国…此鼎成…汉魂…当绝!”
祭坛之上,血腥的“礼乐”,仍在继续。
伪鼎的阴影,如同巨大的、不祥的棺椁,笼罩着龙城。
也笼罩着千里之外,饱受蹂躏的中原大地。
第三幕:泥泞名
邺城南郊,“乞活塚”。
这里没有,龙城祭坛的恢弘与邪异,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泥泞。
连绵的秋雨,将大地泡得,如同巨大的烂泥塘。
无数简陋得,如同兽穴的流民窝棚,就搭建在这泥泞之中。
污水横流,混合着排泄物、腐烂的草根树皮,以及…若有若无的尸臭。
空气潮湿冰冷,吸一口,那混合了霉烂、酸腐和死亡的气息,便直透肺腑。
窝棚大多由几根歪斜的木棍,支撑着破草席或油毡布,四面漏风。
棚内,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男女老少。
尸陀瘟虽然被,阿三以命净化了源头,但余毒仍在肆虐。
瘟疫和饥饿,如同附骨之蛆,吞噬着他们,最后的气力。
许多窝棚口,悬挂着褪色的、写着亲人名字的破布条。
在凄风冷雨中,无力地飘荡,如同招魂的幡。
褚怀璧的身影,就在这片泥泞与绝望中,艰难跋涉。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早已被泥浆浸透、看不出原色的旧儒衫。
腰间挂着算筹袋,和那卷磨损的《求生律》竹简。
此刻沾满了污泥,显得格外沉重。
他赤着的双足,深深陷在冰冷的烂泥里,每拔一步,都异常艰难。
冻得青紫的脚趾上,布满了被碎石和枯枝划破的血口。
他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枯槁的脸上沾满泥点,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眼神却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固执地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光。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粗糙发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麻布。
布卷沉甸甸的,显然写满了东西。
那便是他奔走多日,收集流民血泪控诉的《山河正名疏》初稿。
布卷上,墨迹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洇开、模糊,更多的是刺目的、暗红色的印记。
那是无数流民,咬破指尖,以血代墨,按下的手印和写下的名字!
“褚…褚大人…” 一个窝棚口,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妇人,挣扎着爬出来。
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褚怀璧,沾满泥浆的裤腿。
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濒死的麻木,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俺…俺孙儿狗剩…前日…饿…饿死了…俺…俺按了手印…”
“他的名字…写上…写上了吗?”
褚怀璧停下脚步,艰难地蹲下身,不顾泥泞,颤抖着展开沉重的布卷。
在密密麻麻、模糊不清的血色名字和手印中,他枯瘦的手指,艰难地寻找着。
雨水滴落在布卷上,将几个血字,洇得更加模糊。
“写上了…大娘…” 褚怀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指着一个,被雨水晕开的、勉强能辨出“狗剩”二字的血印。
“…在这儿…您的孙子…狗剩…在这儿…”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似乎有微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去。
她松开手,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缩回了,冰冷的窝棚深处。
褚怀璧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将布卷仔细卷好,抱在怀里。
如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又艰难地走向,下一个窝棚。
第四幕: 血手印
“褚先生!” 一个窝棚里,传来压抑的呼唤。
褚怀璧拨开破草帘进去,棚内狭窄昏暗,弥漫着一股伤口溃烂的恶臭。
一个断了腿的中年汉子,靠坐在潮湿的泥地上。
怀里抱着一个,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汉子的一条断腿,用破布牢牢包扎着,布条上渗出黄绿色的脓水。
“俺…俺叫王铁柱…陈留人…”
汉子声音虚弱,带着浓重的乡音,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石虎的兵…杀光了俺们村…抢粮…俺爹…俺娘…俺媳妇…都…都…”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仅剩的一条好腿,狠狠踹了一下,身边一个破陶罐。
罐里空空如也,只有罐底残留着,一点可疑的、深褐色的油渍。
“…俺这条腿…是护着妞妞…被胡狗砍的!”
“褚先生!您告诉天王!告诉那什么鼎!”
“俺王铁柱!俺妞妞!俺们陈留王家村,三百七十四口冤魂!”
“不认胡人的狗屁天命!只认冉天王!只认汉家衣冠!俺…俺按手印!”
汉子艰难地,挪动身体,伸出那唯一完好的右手。
同样的枯瘦肮脏,死死抓住,褚怀璧的布卷。
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向,自己的食指指根!
皮肉撕裂,暗红色的、带着饥饿和病痛的血液涌出!
他看也不看,就用那流血的手指,在布卷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名字。
重重地、歪歪扭扭地,按下一个血手印!
鲜血瞬间在粗糙的麻布上晕开,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褚怀璧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又看看汉子怀里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小女孩,再看看那个空荡荡的破陶罐…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腰间的《求生律》竹简,仿佛有千钧之重,勒得他喘不过气。
这泥泞中的血书,这易子而食的空釜,这断腿的控诉…
真的能对抗龙城那尊,邪异的伪鼎吗?
他沉默地卷起布卷,对着王铁柱,深深一躬。
佝偻着背,再次踏入,无边的风雨和泥泞。
身后,是汉子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女孩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雨水冰冷,冲刷着泥泞的大地,也冲刷着布卷上,那些模糊的血字和手印。
却冲刷不掉,那深入麻布纹理的、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绝望与呐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