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厂,核试验腹地。
太阳悬在铅灰色的天空之上。
一望无垠的沙砾地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气被热浪扭曲,目视所及的一切都带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颤动。
一座一百米高的钢铁发射塔直指苍穹。塔身上,鲜红的八一徽记和醒目的标语被烈日晒得有些发白。
巨塔之下,通体漆白的东风-22型重型运载火箭静静矗立,它粗大的箭体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国之利剑。
内部,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固体燃料发动机和一枚等待着完成最后使命的试验载荷。
距发射架三公里外的一处地下指挥堡垒内,空气冷得像冰。
上百名身穿白大褂和军装的工作人员坐在各自的控制台前。
大厅正中央,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割出数十个实时画面,从不同的角度对准了那枚沉默的火箭,旁边滚动的全是密密麻麻的遥测数据流。
中枢大首长、内相、石总长,三位国家的掌舵人并排站立,他们的目光全部都投射在屏幕上,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身后,余宏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双手插在兜里,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眼神无波无澜,仿佛眼前正在进行的不是一项能够决定国运的终极试验,而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车间产品质检。
无数的资源,最顶尖的人才,整个国家最精华的工业力量,都在余宏的调度下,投入到了这个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项目之中,陆基洲际弹道导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戴着耳麦的发射总指挥站了起来,他转身面向石总长:
“报告首长,各单位准备就绪!定海神针项目最终全射程测试,准备进入倒计时!”
石总长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立刻下令,而是侧过身,目光投向了余宏。
在场的将校和专家都明白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过去的十年间,先请示余宏同志,已经成为所有重大项目决策前一道不成文但又是必须遵守的最高规矩。
余宏缓缓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对他点了点头。
动作简单,幅度很小。
石总长的拳头猛然攥紧,转回身,对着话筒下达了此生最用力的一道指令:
“我批准!按预定程序发射!”
“明白!”
地下堡垒内,气氛骤然凝固。
“……十、九、八……”
机械的倒计时读秒声通过广播系统,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石总长的额头渗出了汗。
内相摘下眼镜,用一块布反复擦拭着。
只有大首长依旧站得笔直,但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们都知道,在广袤的南太平洋上,那艘已经完成换装和海试的巨浪号战略核潜艇,正在六百米深的海底静默潜航,等待着与这枚东风导弹相关的所有遥测数据回传。
一旦数据吻合,水下发射平台的最后技术障碍就将被清除。
届时,兔子国,就将同时拥有坚不可摧的陆基发射井和神出鬼没的水下发射平台。
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生存底线将在今天被彻底铸就。
“……三、二、一!”
“点火!”
刹那间,中央主屏幕上的画面被一片无法直视的烈焰填满。
轰隆隆!
迟来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地层与混凝土墙壁,变成了撼动整个堡垒的剧烈震动。桌上的搪瓷缸子被震得跳动,里面的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那枚三十米长的巨大箭体,被数千吨恐怖的推力缓缓托起。
它撕裂空气,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尾部喷吐着炽白色的光焰,拖着长长的烟柱,从发射架上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屏幕上,代表着导弹的那个光点开始向上,速度越来越快。
旁边的数据流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刷新着。
【速度:8马赫……12马赫……18马赫……】
【高度:60公里……150公里……300公里……】
大厅里死一样的安静,只剩下设备发出的嗡鸣。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个一往无前的光点,跟着它飞出了大气层,在广袤的太空中划出了一道预设的完美抛物线。
一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那个小小的光点已经飞越了数个国家,数片大洋。
“目标再入!姿态正常!”
“各遥测站注意!载荷已脱离,进入末端制导!”
终于,目标海域的数据传了回来。
一个代表着南太平洋目标点的红色十字靶心,出现在了屏幕的角落。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个瞬间,一个闪烁的光点精准地撞入了那个十字的中心。
屏幕上跳出了最后一行结论:
【弹着点坐标……命中精度小于300米……试验取得圆满成功。】
短暂的寂静之后,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轰然爆发。
年过花甲的老科学家摘下眼镜,任凭泪水奔流。
年轻的技术员们兴奋地拥抱在一起,把图纸和报告撒得漫天都是。
几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也忍不住用手背用力擦了擦发红的眼眶。
石总长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喉结上下滚动,许久,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了心中压了几十年的最后一丝郁气。
成了。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再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敢把战争的火焰,烧到这片生养了他的土地上来。
他激动地转身,想要去拥抱余宏,却发现余宏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控制台的一角,正平静地在手中的平板设备上,划拉着一张全新的装备结构图。
对余宏而言,方程的最后一个数字被填上,这个结果是注定的。
欢呼是属于别人的。
他需要解决的是下一个短板。
……
半个小时后。
鹰酱国,夏延山战略指挥中心。
刺耳的警报声从未如此凄厉。
身穿蓝色制服的空军上校们在一个个屏幕前来回奔跑,口令声与报告声此起彼伏,整个基地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与震惊。
当值的四星上将格兰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那面世界地图显示屏,代表兔子国导弹的那条飞行弹道,像一道鲜红的伤疤,从亚洲腹地,跨过大半个地球,精准地落入南太平洋。
一名头发花白的分析主任拿着一叠刚刚打印出来的数据报告,手都在颤抖。
“将军……根据轨道参数反推,这是一枚重型洲际弹道导弹。”
“它的……它的有效射程,保守估计在……公里以上。”
指挥中心内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齐望向格兰特。
一万四千公里。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它意味着鹰酱国本土的所有大城市,都在它的剑锋笼罩之下。
更可怕的是,根据监控数据显示,导弹升空十五分钟后,远在南太平洋,一处此前被标记为兔子国新型潜艇活动异常区域的海底,传来了一阵强烈的超低频信号波动,其数据模型与洲际导弹的数据链高度吻合。
海陆一体,全球覆盖。
“战略核威慑平衡……被彻底改写了。”
格兰特看着那条刺目的红色轨迹,喃喃自语。
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随时可以拿捏的对手,用一枚来自351厂的导弹,把他手中所有的航母、轰炸机、海外军事基地,都变成了一堆不再具备决定性意义的昂贵摆设。
……
同一时刻,莫城。
年迈的德米元帅已经被迫从国防部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他坐在自己的疗养别墅里,静静地听着一旁的年轻人念着刚从克里宫传来的绝密情报。
听到最后,德米挥了挥手,示意他停下。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十几年前那架慢悠悠飞进阿福骆驼的巨大四旋翼运输机,还有那个叫m4-E的步枪。
他当时就预感到了什么。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变天了。”
老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转为剧烈的咳嗽。
那声叹息,仿佛为自己以及那个红色帝国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
时间来到1989年,夏。
十年的光阴弹指而过。
东风落下的那天,产生的战略级别的连锁反应,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世界各国都明白兔子已经成为了一个物理上无法摧毁的国家后,一个谁也惹不起又能生产全世界最物美价廉工业品的强大国家,成为最好的贸易伙伴,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大量的国际资本和技术,在Rmb强势的信用体系和余宏制定的技术交易规则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规模涌入这个古老的国度。
而余宏用系统点亮的那些超越时代的科技,其效应开始从军事领域向民用领域大规模地溢出。
京城,三环外。
一辆辆外形流畅、周身接缝均匀,拥有珍珠白和典雅黑两种涂装的长风-1代轿车在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上安静地滑过。
它们搭载的高效电机由核潜艇的永磁同步电机技术简化而来,几乎听不到任何噪音。
街道两旁的楼宇外墙上,挂着由新一代发光材料制成的全彩显示屏。
上面滚动播放着351厂消费电子部门推出的最新款掌上通的广告,它的外观像是一个精巧的翻盖手机,拥有彩色屏幕,可以实现全国范围内的实时加密通讯。
道路旁,一对穿着时髦牛仔裤和夹克的年轻情侣,正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男孩耳朵里塞着一副细细的白色耳机,里面的播放器搭载着芯片技术,能够储存超过一百首无损格式的音乐。
女孩手里则拿着一个小小的设备,看着上面显示的数字,笑着对男孩说:
“快看,我上周买的那支和平工业的股票,又涨了五个点!”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自信和富足。
那种气息,不是来自空洞的口号,而是来自家庭存款数字的增长,来自随时可以买到的高品质商品,来自对未来的确定与希望。
那对情侣手中所拿、身上所穿、耳中所听的一切,都不是凭空出现,它们是一条条庞大技术链延伸至民间的末梢。
源自战略核潜艇的第二代小型化压水堆技术,在经过余宏亲自优化后,推出了名为青龙系列的民用模块化核电方案。内地几十个缺电的工业重镇,纷纷告别了高耸的烟囱与漫天的煤灰。
河岸边,一个个占地面积不大、几乎听不到噪音的洁净园区拔地而起,它们安全、稳定地输出着廉价的电力,为街上奔跑的电动汽车和工厂里昼夜不休的机械臂提供着动力。
曾用于制造歼-35机身蒙皮与055大驱舰体装甲的昆仑-7号钛基复合材料,开放了民用授权。
于是,城市里出现了能抵抗九级强震的超高层写字楼,江面上架起了百年不锈强度更高的跨海大桥。
长风汽车的广告词很简单:“整车车架采用昆明仑-7号b型一体铸造成型,为您的家人提供最坚固的守护”。
电子工业的核心,盘古系列芯片是跳动的心脏。这项最初为了满足听潮蜂群海量数据运算和弹道导弹复杂制导而研制的技术,彻底终结了兔子国在半导体领域的短板。
在351厂下属的芯片制造园区内,看不到人声鼎沸。
巨大的无尘车间里,只有穿着白色防尘服的技术员,和一排排国产的自动化光刻机。
负责晶圆搬运的机械臂无声地在轨道上滑行,它们脱胎于焊接巨浪号潜艇耐压壳体的机械臂技术,精度极高。正是这里,生产出了从掌上通,到各种家电,再到工厂自动化生产线的核心。
战场上用来监测士兵生命体征的战地脉搏便携式监控设备,演变成了各大医院的标配。
曾经手忙脚乱的护士站,如今变得安静有序。
一名护士只要看着面前的中央监控屏幕,就能实时了解整个病区所有病人此刻的心率、血压、血氧数据。
从听潮蜂群声呐系统中衍生的超声扫描技术,催生了远望系列高精度全身扫描仪,很多潜伏期极深的病变,如今在体检阶段就能被发现并清除。
而农业,这个关系到国家根本的领域,也迎来了新生。
北斗全球定位系统与天眼对地观测卫星全面建成,它脱胎于导弹制导与战略情报侦察系统。
东北的平原上,过去的万亩大场变成了真正的无人农场。
一名农业技术员坐在控制中心的屏幕前,就能实时调控方圆几十平方公里农田的灌溉、施肥,并装备了高精度传感器的植保无人机执行喷洒任务,所有的作业误差不会超过十厘米。
最终的结果,便是国内各大城市的粮仓满到需要新建,猪肉、牛奶的价格一降再降,变成了寻常百姓餐桌上再普通不过的菜肴。
吃饱这个问题,被彻底写进了历史教科书。
……
南海,某训练海域。
水天一线之间,蔚蓝的海面上波涛起伏。
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进行编队演习。
舰队最中央,是一艘舷号为19的巨型航空母舰。
它巨大的平直甲板上,没有任何翘起的滑跃甲板结构,取而代之的是四条清晰铭刻着精密纹路的金属轨道。
一架外形科幻、充满棱角的黑色第五代舰载战斗机歼-35,正在被电磁牵引车拖曳到一号弹射位上。
地勤人员熟练地将弹射器与战机的前起落架连接。
一名年轻的上尉飞行员坐在玻璃座舱内,看着眼前hUd面板上跳动的数据,通过头盔里的无线电向指挥塔报告。
“海鲨01,准备就绪,请求弹射。”
“准许弹射!”
下一秒,一股澎湃持续而稳定的力量作用在机身上。
上尉被死死地按在座椅上,他看着窗外的甲板线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向后掠去。
仅仅两秒半之后,十五吨重的战斗机就被毫无顿挫地加速到起飞速度,干净利落地冲出甲板,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刺向天空。
与航母并驾齐驱的,是两艘舷号分别为101和102的万吨级大型驱逐舰。
它们是055改级驱逐舰,简洁的一体化桅杆,布满全舰的相控阵雷达,还有那垂直发射单元里静静待命的东风-61反舰弹道导弹,都无声地宣告着这支舰队拥有的是怎样一种毁天灭地的区域拒止能力。
在水下,最先进的长征-III型静音攻击核潜艇,已经和全舰队的作战数据实现了实时互联。
它不再是孤独的猎手,而是整个舰队延伸到水下的眼睛和利爪。
指挥舰桥内,一位头发已经花白,肩膀上扛着将星的老人正举着望远镜,注视着那架完美升空的歼-35。
他身后的年轻参谋们,正在战术信息屏幕前忙碌着,处理着从舰队各个单元汇集而来的海量数据。
这位舰队司令员,正是已经退休的海军司令的萧光。
看着眼前这支梦幻般的舰队,萧光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马六甲的硝烟仿佛就在昨天,但曾几何时那支面对第七舰队时还需要靠奇谋和不对称战术取胜的海军,如今,却已经堂堂正正地成为了这片大洋上最强大的力量。
……
351厂,核心指挥中心。
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男人。
余宏。
他的容貌似乎没有被岁月留下太多痕迹,但眼神中的平静,已经深邃如同宇宙。
他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全息地球仪前。
此刻的地球仪上,代表鹰酱国的区域颜色黯淡,各种经济数据、失业率、社会矛盾指数,正以红色的警告信息不断闪烁。
他们赢了冷战,却在一个崛起的东方工业巨兽面前,被打得节节败退,陷入了产业空心化和内部撕裂的漫长痛苦之中。
而地球仪的另一侧,曾经庞大的毛熊帝国,则正在由内而外地崩裂。
全息地图旁边的数据流显示,它的卢布汇率正在以小时为单位垂直下跌,其内部重工业体系已经濒临全面停摆。
旧的世界秩序,马上就要在雪崩中化为历史的尘埃。
一个新的战略真空期,即将出现。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石总长如今也已经退居二线,担任国防战略委员会的首席顾问,但他每天依旧习惯性地来到这里。
“最新情报,毛熊那边可能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石总长走到余宏身边,看着那片龟裂的大地,声音中带着感慨。
“一个帝国的尸体是巨大的宝藏,也是巨大的麻烦,北方的那些加盟国,手底下还捏着数不清的核弹头和技术资料,一旦局面失控……”
他说着,停顿下来,望向余宏。
这个问题,中枢已经讨论了无数遍,却没有一个最终的方案。
是任由其混乱,还是出手干预?每一步,都关系到未来几十年的国运。
余宏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毛熊广阔的领土。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系统性的崩溃是无法挽回的,我们要做的是,在旧的大厦倾塌时,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我们需要的所有核心结构部件。至于麻烦……”
余宏伸出手,在全息地球仪上缓缓划过。
他的指尖拉出一条条蓝色的线条,这些线条精准地连接起北方的一个个区域、一个个军工联合体、一个个技术研究院,并将它们与兔子国的交通枢纽和工业基地串联起来。
一张精密、庞大、远超所有人想象的计划网,瞬间呈现在石总长的面前。
石总长看着那张网,瞳孔骤然收缩。
他从那张网上,看到了瓜分技术的路线图,看到了输送资源的经济动脉,更看到了未来百年新秩序的地缘战略骨架。
他明白了。
在全世界都还为毛熊的即将解体或喜或忧时,余宏已经为这头巨兽的尸体,设计好了一套最高效的肢解与吸收方案。
战争的威胁已经过去。
下一个时代,是工业与资本的角逐。
余-宏看着那片正在土崩瓦解的红色帝国,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极其轻微的波动,那不是兴奋,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看到新方程式摆在面前时,解题者下意识的专注。
旧的问题解完了。
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对于余宏而言,便是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转过头,看向石总长,语气平淡,一如三十年前那个初来乍到351厂时,见到赵厂长的样子:
“通知他们,准备动手。”